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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庭深廊曲报德寺 源远流长华夏觚

刚才我不是也提到,这鲜卑就是广袤荒芜的土地吗?

那么说鲜卑等同后土,也不算什么错误。

然后我们再说这胡语,何畏胡?

华夷五方,以中原为尊,王关内者华,农耕者华,奉礼者称华夏。

所谓黄天后土,是黄帝得了中原他便是天,四荒为卑。

有娀氏出不周以北,其后为商。

蜚廉杂蓋夷虘戎,其后为秦。

而匈奴诸部乃夏后苗裔,何以称胡?”

“这,这。道友的意思,是没有华夷的分别吗?”

“当然不是。

所谓部落,族人,是关外游牧的概念。

而浩瀚中原,自始皇帝同仪并轨,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海内一族。

关内之蛮,所谓山越陆浑,和在户之民,所别无非教化。

我泱泱华夏,魂是礼仪文化,化外之民入关慕从,三代以后,焉别你我?安辨华夷?

自司马氏衣冠南渡,江北之民十之八九三代以内均有胡人血统。

中原贫者娶胡女传宗代,寡者嫁胡婿守田产,比比皆是,胡夏又当如何区别?”

“可是胡人体态,样貌,于我中原人大有不同,焉能没有分别?”

“大有不同?

尧眉八彩,

舜目重瞳,

孙仲谋碧眼紫髯。

狐姬生重耳,

渠戎乱秦纲,

秦晋之人多长大,又如何解释?”

“这……”

那公子说得兴起,一抖鹤氅,换过一张纸,又捉起笔,在纸上狠狠画了一横,

“无论现在世上人类千颜百态,上古之古总有一个元始。”

然后他又在旁边画了两横,

“在历史有蛛丝马迹可寻之时,世上只有两个部落。

一出高枷索,即古胡天‘马自达’,

一出昆仑墟,即长生天‘滕格里’,

二部以不周为界。

所以在上古神话当中,有的说不周在西北,有的说不周在东南。

然而不周既是是葱岭,它一直在那里。”

那狼毫斗转,又划出三道,

“昆仑之墟,燧人氏祖庭,在昆仑不周之间,是我华夏的起点。

那里逐渐形成三个大族。

一曰昆仑,昆仑曰天,是为天皇,昆仑有一十二部,以伏羲为长。

二曰拓跋,拓跋曰地,是为地皇,拓跋有一十二部,以女娲为长。

三曰崆峒,崆峒曰人,是为人皇,崆峒有一十二部,本以神农为长。

后有黄帝,一统崆峒十二部,人皇之势,冠绝三皇,故尊为泰皇。”

(笔者案,本节信息量大,喷点多。笔者自知将黑。不过之后尽量在黑板上敲回来,如果有圆不回来的,大家再往死里喷,君子协定,可好?)

鹤氅公子三字写罢,笔并没有停,又大大地写下“九州”二字,

“道友可知何为九州?”

庆云这是终于有机会插上话了,这节他当然知道,

“哦,九州。夏帝禹分华夏为九州而治,取其贡赋,曰青、豫、徐、扬、荆、梁、雍、冀、兖,是为九州。”

那鹤氅公子摇了摇头,叹道,

“道友所说不过是禹贡九州,当年禹王仿昆仑九州之制的格局。

然而整个禹贡九州,之不过是古昆仑九州的一个州。”

庆云听罢大奇,可是他没听说过什么昆仑九州,此时无法反驳啊,那还不如做个乖学生,就听吧。

于是便向鹤氅公子投以渴望的目光,并不打断。

“《河图》曰:‘天有九部八纪,地有九州八柱。’

东南神州曰晨土,

正南昂州曰深土,

西南戎州曰滔土,

正西弇州曰开土,

正中冀州曰白土,

西北柱州曰肥土,

北方玄州曰成土,

东北咸州曰隐土,

正东扬州曰信土。

这一节,邹子曾经引入阴阳正说,还补充了九州之外裨海环之的说法。

在中原史《后汉书·张衡传》中也有所引用。

所以我们现在所谓禹贡九州,中原所谓赤县神州之地,不过昆仑所记一州而已。”

纸上墨香一凝,“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八字一气呵成,口中也没有丝毫停顿,

“所谓三坟,乃是昆仑,拓跋,崆峒三部的上古史。

所谓坟,是因为这些历史均是山中岩画。

其中最出名的是昆仑坟,天皇伏羲氏岩画的部分拓片,又称《河图》。

昆仑九州以昆仑为中心,本源自是出于伏羲部落。

这五典,乃是五帝时期的卜文史集,都是一些骨片龟甲,分别藏于河西兰台,云梦太卜,东海琅琊,伊水之甸,塞北觚竹。

八索,是昆仑燧皇祖庭记录周围八州大事的绳结。

八索的顶端系在高处,向八方张开。

现在这样的索阵,已经成了挂经祈福的传统。

而真正由文字转写的历史,自九丘而始。

中原神州上古史便是赫赫有名的《尚书》。

其书原书被秦始皇所毁,归根究底是因嬴姓部落出河西扬州朱圉之地,所尊的正史,是扬史《元龟》。

扬州通阳州,意指东方日升之州,上古九州之分本无文字,唯传音而已。

由昆仑出阳关河套之地,即古扬州。

传言《尚书》古今有两版,实是与《元龟》相混之谬。

此外诸如弇史《火经》,戎史《蜚驮》,以及冀州昆仑官史《连山》亦在诸邦留有抄本。

而昂史《朵堆》,柱史《玄鳦》,玄史《金策》,而今尽存其名,鲜觅真迹。

自《尚书》被毁,上古史在中原的流传便已有限。

好在东北鲜(咸)州,大鲜卑之地,还留有自己的上古史《颛蒙》。

这就是我可以在此侃侃而谈的缘由了。”

庆云见那公子所云自有法度,昆仑九州说在《后汉书》中也有提及,而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在各种上古经典里也都言之凿凿,只是难觅详细的诠释。

此时他在脑海中略做思忖印证,便已信了大半,

“这么说,拓跋氏出自三皇之一?”

“哎,不能这么说。

昆仑,崆峒皆是姓氏,但他们可不敢妄称什么天皇,泰皇。”

鹤氅公子又换了张纸,在上面写了“元,袁,原,源”四个字,

“其实从语言向文字化转变的过程中,就像树由树干生出枝叶,虽然同源,但终究大相径庭。

拓跋,只是中原的音译,其实秃发,托拔,吐蕃,这些部落名称原本都是相同的。

他们的本意就是土地,元始。

所以我们拓跋部改姓元,只不过是换了对应的说法而已。

上古拓跋族人最先入关的称袁氏,在鲜卑族庭的秃发部今日被封为原氏,还有一些相关亲族被封为源氏的,都是有据可查。

相反,中原人其实也有对应的鲜卑语姓氏,比如李氏,在我们的语言里唤作大野氏。

我们族人之所以以拓跋为氏,只是一直以来传承了对后土的敬意而已。”

庆云虽染早知道此人必然来历不凡,但听到“我们拓跋氏”这几字的时候,眉头便是一紧。

他先是想到一个最差的可能,但是仔细琢磨琢磨又不对。

当今的太子,他是见过的,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就算鲜卑人长的着急些,最起码也是十五岁左右年纪了。

眼前这个公子看上去血气方刚,也就是二十来岁,这离三十还尚早呢,这不能吧?

眼见庆云狐疑不定地望着自己,那人倒抢先点出了他的心事,

“道友此时一定是在揣度我的身份吧。

我的确姓拓跋,哦,眼下都是元姓了。

单名一个宏字,不过一般大家都称我为魏王。”

元宏说这些话的时候,口气甚是平淡,自称的时候并没有使用尊称。

哪怕是最后提到魏王的时候,也仿佛只是提到隔壁王叔李婶一样地轻松。

庆云的脑子顿时嗡的一下,魏王元宏,此时站在自己面前毫无皇帝架子的青年就是当今魏王元宏?

自己该怎么办?为华虏大义刺杀他?

剑就在桌子下面。

可是他刚才如此耐心地在解说鲜卑种源,显然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华夷,胡汉岂是用一两个名词就能分清楚的呢?

拓跋氏此时继承汉朝仪轨,皈依了中原文化。

如果他真的能稳定时局,推动民生,以明君为志,自己,到底该不该出手呢?

就在他天人交战,犹豫不决的当口,

忽然间头皮一麻,三魂七魄齐飞天外,那种让他发自内心里厌恶的雪豹嘶吼声竟然自门外不远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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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带来的新的信息量有些过大,一一补注怕是要展开很多章了。依照救急不救缓的原则,我们先来解释一下庆云本章自称贫道的问题。

北魏时期,佛教还处于萌芽状态,所以他们使用的称呼多半都是外来语。比如,佛寺称兰若,沙门,未成年受戒僧称沙弥,沙弥尼,成年受戒僧侣称比丘,比丘尼。这个尼字是表示女性出家人的后缀,于是就演化出了后世尼姑的称呼,而后世所谓僧侣则是由僧伽(信众)演化来的。如今的法号,当时也多用梵语,比如僧伽跋陀罗(众贤),菩提达摩(觉法)。

但是这些梵语称呼很难被普通人理解和接受,不利于传法。于是呢,也就有一些对应的俗称。比如当时的沙门(苦行僧)就互称道友,自称贫道,借用了一些当时中国本土宗教的称呼,以方便世人理解。当时总管天下僧人的僧官——大统,本名亦为道人统,如《魏书?释老传》:赵郡有沙门法果……后以为道人统,绾摄僧徒。

在南朝宋国,有一位非常著名的黑衣宰相,是名僧人,名唤慧琳道人,便是如此。

南北朝时期佛道兼修是一种主流现象,僧人精通道典,借用一些道家经典讲解经文,其中比较出名的是净土宗二世祖昙鸾。本书至今为止第一高手,华阳先生陶弘景,南天师道天师,其实也是一位兼修两道的大德。

当时的出家众也没有严格的剃发要求,而他们所穿的也多为深色缁衣。“黑衣宰相”所谓黑衣,就指的是深色缁衣。而那些大红袈裟,黄布法衣多是外来品,只有德高望重的大法师,或者西来的传法僧才有资格穿戴。

南北朝时期佛教在中原进入高速发展阶段,南朝在若干年后的梁朝出现了“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盛景。然而北朝自文成帝贬黜道教国师寇谦之死后,拓跋氏便开始迎僧尊佛,几十年的功夫洛阳城内城外便建有寺庙一千余所,盛况空前,更胜南朝。时人杨衒之所著《洛阳伽蓝记》,便是记录此时寺院林立的专著。

本作中提到的报德寺,立碑林,搭浮桥,设兽苑,开夷馆,都在伽蓝记中有更加详尽的记录。本作唯一的一个小小改动,是为了体现浮桥的规模,将寺庙移到了河的对岸,希望诸位看官不要过分苛责才好。

p.s.破六韩氏(破落汗)出呼厨泉,见于《北史?卷五十三》:破六韩常,单于裔也。初呼厨貌(既泉)入朝汉,为魏武所留,遣其叔父右贤王(刘)去卑监本国户。

破六韩常为六镇反王,是在本节中登场的破六韩拔陵之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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