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荆关邻着五台山,此山不比终南捷径,却也有不少修真之士,在山中隐居,神出鬼没,云里雾里,偶然间被人看到,引以为传说,就是几番添油加醋后,多有荒腔走板,显得十分怪诞可笑,时人半信半疑,不信的居多。
临近立夏,雨水稀少,暑气缓缓升腾,午时三刻,奇峰口城来了一个摇唇鼓舌的算命师傅,只见他左手擎着一根旗幡,上书“铁口直断”四字,右手拄着一根枣木手杖,一根枯枝穿过发髻,鼻梁上架着一副阴阳墨镜。
这副眼镜右眼晶莹透亮,左眼涂抹黑墨,左眼眼角皱纹密布,估摸是瞎了,不出五弊三缺之属,下颌五缕长须,随风飘飞,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度,单看那副阴阳眼镜,却也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
算命师来到城门告示栏处,看了一眼迎神赛社的帖子,动用了紫荆关镇守总兵的宝印,起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把头摇了摇。
“镇关守将约莫是在战场上,亲手杀过不少敌人,写得这一手大字,这叫一个铁画银钩,这叫一个俯仰从容,唯一可惜处,就是太过于刚直。这个中字,落笔似箭,去势太尽,恐怕有些不妙!”
算命师忍着没有说出全部实话,暗中扣着那句“近日必有血光之灾!”,避开这张煞气扑面而来的帖子,自顾自进了城。
算命师走过城门,瞧见三重夯土排墙,小小地吃了一惊,心里暗叹天下九塞排名其四,果然名不虚传,从容穿过,就看见一条直道,估摸着至少有五百步,金铁兵器的萧杀之气,逼地自己喘不过气来。
“奇哉!怪哉!我被朝廷鹰犬追杀,原本打算混进灾民里,出关后与伙伴们回合,不料灾民走得急,眼看着都封闭门墙了,一时半刻也出不了关。只是,续命师卫布算定,紫荆关乃我等唯一生路,为何此地会让我心惊胆颤不已。究竟是哪里出了差池?”
装作算命师的诡怪之人往前走五百多步,看见直道尽头是一座草市,既有市井小民出来摆摊挣几个闲钱,也有附近乡镇农夫、猎户进城贩卖田产山货,至于带刀抱剑的游侠,保镖护卫跟着的行商,目光炯炯的江湖客,等三教九流之士,也有在草市出没。
可是,此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位江湖术士的摊子,面前是一锅煮开的热水,浑浊不堪,泛起面浆挂糊,背后是一座丈许高、丈许宽的蜃墙,也就是用蜃壳粉末刷过的灰墙,他表演的江湖把戏,乃是上不了台面的【剪纸煮面】。
附近围观的市井百姓还不少,哪怕亲眼瞧过很多次,也是看不破其中的诀窍,就算走到江湖术士面前,想要拆穿他的把戏,便是同行也拿捏不住马脚。
那位江湖术士伸手从背后的墙上,随意撕扯下一大块墙纸,当众抖动几下,的确是普通纸张无异。只见他将墙纸对折,折了几下,从左手袖子里掏出一把剪子,咔哧咔哧地剪开,约莫两指宽,像极了裤腰带,抖散开来后,成了蓬松的一团,扔进煮开的沸水里。
算命师心里一动,闭上完好的右眼,缓缓地睁开左眼,旁人不知道,这是一颗无数细小如豆的瞳孔,汇聚而成的诡眼,匆忙地扫视过后,却没有任何发现。
“竟然不是同类?我还以为是切割路径的剪纸人……要么他隐藏地很深,要么他压根就是一介普普通通的江湖术士。”
算命师闭上左眼之时,那人用两根长筷子在沸水里捞挑纸条,忽然抬头看了一眼人群,冥冥之中,正好与睁开右眼的算命师对视了一下,叫后者平静的心再度掀起了波澜,忍不住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就在这时,原本平平无奇的墙壁糊裱纸,竟然在沸腾的面汤水里,褪去纸张的质地,变成柔软的面条,还是关中赫赫有名的裤带面,煮熟发胀后,竟然还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面香。
江湖术士挑起其中三根面条,就把一个海碗装了个半满,撒上一勺红油辣子,不仅热气腾腾的,散发出的辣面香味,呛地距离摊位最近的几个小兔崽子鼻酸流泪,却又满嘴口水,显然是真的馋了。
不说这几个长身体的半大小子,就连看过同样把戏的市井小民,同样感觉不可思议,随即感到自己饿极了,纷纷掏出揣在怀里,浸透汗水的铜板,打算买一碗较正宗的关中裤带面,解一解肚子里的馋虫。
结合前后经过,算命师总算明白过来了,眼前这位一举博得满堂喝彩,的确是同类,本身却也是擅长“障眼法”的江湖术士,关键是那层墙皮,估计是江米面浆糊上去的,不知道刷了多少层。
“我从未见过如此虚虚实实,用虚做实,以实混虚的同道中人,要不是那心领神会的一眼,怕是连我都被瞒过去了。”
重瞳路径的“百目怪”如此叹道,却也没有如何见外,毕竟诡怪之人正在朝廷鹰犬追杀,唯有适者才能生存,余者落在朝廷手里,便只能自求多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