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般手段的江湖人,也是不多!游家想在乱世自保,不练兵法战阵怎么能成?一旦被流寇山贼攻破院墙,游家几百年基业,一朝沦为画饼,多年积蓄余财,被他人作资粮,会让地下的先人蒙羞的!”
游毕方深知宗族最重祭祀,四时香烟不断,四季瓜果糕饼,哪怕灾年粮食歉收,供奉都是不缺,毕竟祖先在地下颇有灵感,保佑游家家势日益兴旺,一村即一姓,有突破家格之势。
游老太公此时才见了小侄孙的颜色,暗道一声:“不愧是家族私塾供养出来的秀才公,可惜,心苗坏了,竟然在老夫面前卖弄,不惧宗族家法,没了敬畏心,就没了体统,不敬长辈,不动尊卑,就是坏了规矩,迟早也是个祸害。”
“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父母俱在,也敢出游,到处寻仙访道,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又在外面学了一身本事,几有鲤鱼跃龙门之势,族里不过一口泥潭,水浅的很,恐怕养不出蛟龙。老夫在此,暂且替你亡父母做一回主,放你出去,闯荡江湖。”
游毕方听到此处,心里是松了口气,神情却毫无变化,依旧沉着脸,就像谁都欠了他钱似的。范举人却是喜上眉梢,知道大局已定,游家不敢造次,显然是认栽了,眼睛频频往门口望去,脸上尽是起身离开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太公漫声道:“只是,你这一去,定生不良,与人起了争斗,报出名号,游家恐怕会惹上官非,又或是江湖烂债,说不好,就是家族替你擦屁股,更是不妥。”
“只有你以意外身故的父母起誓,外出闯荡江湖时,不得漏了出身根底,不给游家惹祸招灾,我便予你一应条件。将这间老屋地契房契给你,招佃农与你家份田耕种,收成都记在账上,保证一粒米都不缺。敢吗?”
游毕方沉吟片刻,捱到在座叔伯有人面露不耐神色,才点了点头:“旁人说这番话,在下还是不信居多。不过,太公贵为大族老,一生未曾有过背信弃誓,我这点微末家当,还不入太公眼界,在下自然是深信不疑。”
两人互相退让一步,一老一少就此达成协定,游毕方按约定发下毒誓,游家众人都松了口气,放下了重重心事,脸色又有了光彩。
未几,族人拿走的地契房契,都主动交了出来,游毕方看了一眼,确定真伪,却没有收下,反而顺手塞给了范举人。
游老太公脸色一暗,随即明白过来,伸手轻轻压下,教族人不要轻举妄动,静看下文。
游毕方力气大,不容范举人拒绝,将地契房契强塞给他,正色道:“范公,在下出门游历,随身携带这些物件,必定是不成的。我便与你作约,请游老太公及诸位族人见证,替我保管三年五载。若是我回不来了,杳无音信,你便将房契地契归还游家,务必保证归回族产。”
范举人此时才知贤婿心气,那是不成功就成仁,自行断绝了退路,恐怕是真的修道有成,也是不回头的主,暗叹一声翁婿缘尽,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老太公,在下心急着出门,不若请族人兄弟帮忙,口述手录《武备志》一卷,为游家宗祠镇运之宝!”
游老太公满脸不耐,他是真想送走这祸害,扬手道:“不必了!族中学子童生也有不少,自会去县学藏书处抄录,小侄孙好意,心领了!”
游毕方瞧着老太公端起茶盏,却没有恶意,明显是送客茶,心头块垒已去,暗道一声游家气数未尽,也不再坚持留下兵书阳谋,伸手扶了范举人一把,拱手揖礼作别,迳自转身离去。
翁婿两人出了大门,一时间,天也敞亮,地也空阔,游毕方只觉想说的话太多,到了不吐不快的境地,猛地昂首挺胸,握紧拳头,朝着浩茫天地,发出一声长啸,惊地鸡不鸣、狗不吠,树叶簌簌落,四下寂无声。
“我今脱身出樊笼,一声长啸问天公,书生意气吐胸臆,前路道途吉或凶!”
范举人听了这话,前面还有些爽快,心里正高兴,后面就有些不祥,他似乎察觉到,贤婿游毕方也对未来修行,没有绝对的把握,作这青词问上苍。
就在这时,一道惊雷炸亮天南,阴风呼啸,乌云密布,宛如劫云弥天,有倾覆之灾。
游毕方脸色讪讪,笑道:“天象示警,凶多吉少!在下道途,唯有艰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