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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一笔(七)欲幻

“师父,这里面是什么门道?”婉儿轻轻眨眼,也有了点担心。

老人一句:“你怕了?”

婉儿顿时挺胸抬头,拿了根竹筷串起简单束起的长发,绑紧了袖口,一袭薄裙长裤,脖颈白皙凝脂,身周又有淡淡气息环绕。

运转气息,心念口诀,眼入笔势,迈步向前!

这似乎是某种阵势。

上官婉儿刚踏入地上画下的那道浅痕,就察觉到了此地气息按某种规律不断变化,进入其中又有全然不同的感受。

她素手一翻,判官铁笔入手。——这也算是师门祖传戏法。

屏息凝神,脚下不觉踩中了某物。

嗖!

细微破空声自左侧而来,婉儿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判官笔端在右手,左手轻巧抬起,两根纤指稳稳地夹住了袭来的竹棍。

师父的考验,就这般?

嗖嗖嗖嗖!

林间竹叶一阵颤抖,上官婉儿面色大变,身形连忙向前俯冲,躲开一旁飞射而来的箭雨,正前方忽有寒光袭来,两把大刀一高一低划来。

她纤腰发力,气息缠绕自身,身形兜转横跃,堪堪在两把大刀中间划过,一缕秀发却被刀锋斩断。

阵外的牧童失声喊道:“爷爷,你用的真刀呀!”

“假物有何用?”

老人负手而立,眼底无波无澜:“这般只是简单的阵势,若她都无法应对,也就不必邹虎此阵,今后去连累旁人。”

“这……”

牧童反手抱住老人胳膊,急道:“您可就我一个亲孙子!不会也让我进去吧!”

老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小声道:“就那两把刀是开刃的,让你师姐紧张起来,后面的刀剑都未开刃,暗器用的都是沙包。”

牧童稍微松了口气,又用一种满是之意的目光注视着亲爷爷。

老人撇撇嘴:“毕竟收了上官夫人好处的嘛。”

“原来如此。”

牧童松开老人的胳膊,神气的掐了会腰,“那我就去试试,给师姐一点压力。”

竹林间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响声,随后便是一阵安静。

不多时,婉儿捂着肩头、腹部,灰头土脸地自竹林侧旁爬了出来,扭头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牧童小脸当时就白了。

老人缓声道:“调息去吧,仔细体会。”

“是,师父。”

婉儿应了声,擦了擦嘴角,去一旁大石上盘腿打坐。

老人那慈祥和蔼的目光,顿时落在了牧童身上,后者的小脸瞬间煞白,扭头就要跑,却被一只铁箍般的大手稳稳抓住。

“爷爷,您只有一个孙子!”

“若不成器,要之何用。”

“不要……哇啊——”

那晚,牧童的惨叫声在竹林持续了好一阵,让一旁打坐的婉儿笑得人仰马翻,默默将水囊自腰间解下,喝了口此前特意调配的红汤汁。

……

“若说身法,并非全凭脚力,要学会随气而动,御气而行。”

竹林前,老人为上官婉儿和牧童演示着如何躲避袭击。

时而奔走如风、只留道道残影,时而若游鱼自溪涧玩耍、瞬息调转身形,时而登高而起、抬手摘下一叶竹片,随手又将竹片掷出,贯入一旁竹木之内。

婉儿看的如痴如醉,那牧童看的昏昏欲睡。

不多时,老人让婉儿尝试御气行走,打发牧童继续放牛去了。

“唉……”

老人看着牧童的背影,略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

上官婉儿道:“师父,要不要我劝劝师弟多上进些。”

“不必多劝他,这样挺不错。”

老人负手走了两步,叹道:

“我曾严苛要求他父亲,最后也没换来什么。

婉儿你要记住,一个人的力量其实很有限,哪怕你是旁人眼中的高手、强者,或是文豪、大家,都不过是当权者手中兵刃罢了。

想在这世上清者恒清,便只能躲开这个繁华俗世。

若想在红尘逍遥,清浊都不免沾身。”

上官婉儿仔细思索,低头行礼:“弟子受教了。”

“慢慢练吧,”老人笑道,“等你能在此阵中不伤分毫全身而退,身法就算你小成了。”

“是!”

上官婉儿定声应着,目送老师父缓步离开,目光满是坚定。

忘记此前,重学身法,以气御之,其实并非易事。

最初几个时辰就宛若蹒跚学步,百般尝试都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上官婉儿很快摸到诀窍,先在竹林边全速奔跑,等自己速度达到极致,尝试去驾驭身周的清风。

如此一来二去,摔了七八次、撞树十多次后,她已是能在林间如意穿梭。

她将心神沉浸其中,却是觉得分外有趣,一边琢磨、反复练习,身法一道却是突飞猛进。

不过数月,上官婉儿已可自竹林阵势中全身而退。

这般进境也让上官婉儿颇感惊讶,更是勤加练习,又不断给自己增加难度。

这日,师父喊她到跟前,上下打量着上官婉儿,嘬了口旱烟袋。

“徒弟,这么着急出师吗?”

“弟子没有半点着急!”上官婉儿顿时急了,“弟子本领差得很,也想多在师父身旁孝敬。”

话肯定是要这般说。

“孝敬什么?我是看在你娘送东西的份上教你本事,”老人扣了扣旱烟,“若是能教你的都教完了,你不走我都要搬家。”

婉儿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师父……”

老人缓声道:“你这身法进境,当真有些让人惊异,来,与为师比较一番。”

“弟子不敢与师父动手!”婉儿低头呼喊。

“就比比看,谁先点到对方后背。”

“那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婉儿抬起头来,眼底满是跃跃欲试。

老人也是气乐了,将烟袋一方、绑紧了袖口和腿管,缓缓吸了一大口气,有些萎缩的身形竟散发出逼人的威势,竟有了一点雄壮之感。

婉儿额头挂满黑线……师父您还能换画风的!

老人抬手打个手势,用低沉的嗓音道:“请出手!”

一旁牧童已坐在门槛上,嗑着瓜子、端着凉茶,差点就起来喊一声‘打起来打起来’。

婉儿走到老人身前数丈外,拱手行礼,随后身形突然朝左侧窜去,快若一阵风、动若御风行,一个折返手指点向老人背后。

老人微微皱眉,脚下一动、身形前冲,迂回折返抓向婉儿的脖颈。

这两道身影在并不算宽敞的小院中左右横挪、前追后赶,渐渐竟只能看到道道残影。

一旁牧童看的目光有些呆,都忘了嗑瓜子,总觉得自己好像此前错过了什么……

这般本领若是早练成了,去逛街买东西,还用给钱?这不是看到什么就拿什么,还能扭头挑衅几声‘你追不上我吧’。

少顷,两道身影同时停下,却是已交换了位置,背部相对。

老人微微一笑,右手慢慢抬起,手指捏着一根竹簪;婉儿的长发随之滑落,那三千青丝如瀑垂落的情形,给小牧童留下了深刻的童年印象。

婉儿右手也慢慢抬起,捏着一只长命锁吊坠,禁不住眨眨眼:

“师父,您怎么还戴这个?”

老人瞬间破功,转身冲过来,一把将吊坠夺了回去,骂道:“这是你师母给为师的定情信物!你什么时候从为师脖子上摘下去的?”

“就……刚才……”

小牧童小声嘀咕道:“那怎么判,平手吗?”

“怎么能平手!”

婉儿笑道:“师父肯定是让我了。”

“你赢了。”

老人缓缓吐口气,走回门前坐下,点亮了烟锅中的烟叶,在那叭叭抽了起来,许久没说话。

婉儿与小牧童对视一眼,后者低头磕瓜子。

她多少能体会到师父的心境,凑过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随手挽起长发,静静等师父开口。

“没想到,我还收了个天赋不错的弟子,”老人缓缓叹了口气,“你今后的成就,应当是在师父之上。

为师如今能教你的,也就是笔法了。”

“师父,我莫非天赋就在这辗转挪移上?”

“确实是少有的天赋,”老师父笑道,“老夫当年练到像你这般,少说花费了数年光阴,不过你还需将这般天赋用在正途上。”

婉儿定声道:“师父您放心,弟子绝不会做有违忠义之事!”

老人摆摆手:“让为师想想,该如何帮你破开无法书写的魔怔,歇息去吧。”

“是,师父。”

婉儿躬身行礼,与小牧童各自回屋。

老人坐在那愣神许久,很快就是微微一叹,嘴角带出少许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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