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皇帝一辈子生了四子四女,而她作为八个孩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生母又是权倾一时的庆妃娘娘,自然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在她儿时的记忆里,不管她索要什么东西,她的母妃和兄长,总是可以竭尽所能的满足她。
而她的其他三个姐姐,无一例外的,都是早早就没有了亲娘,所以从小她就有一种特别的优越感。
但是人就总是不知道满足的,随着年龄的一天天增长,她就发现出自己和长姐6可意的不同之处来——同样都是父皇的女儿,父皇在看向她们四个的时候,目光总是在6可意的身上流连;同样是年节时候的赏赐,哪怕物件的种类是一样的,6可意手上的那个镯子,成色也总要好过其他姐妹;按照大宣的祖制,皇子之中,除了太子可以住在东宫之外,其余都要生活在皇子所,而皇女则都要从小养在皇女所,有教养嬷嬷约束着一言一行,只有6可意是个例外的,她的出生昭示着和睿皇后的薨逝,而和睿皇后生前所住的正懿宫,就成为了她一个人独门独院的居所……最让她觉得难以接受的,是唯有6可意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父皇面前撒娇痴缠,而她的母妃庆妃却总是提醒她,在锦瑟宫,她想要怎么闹都可以随她去,出了锦瑟宫,她必须规规矩矩地当好一个公主,不能让她的父皇觉得,母妃教女无方。
直到母妃因为暗中为兄长谋划为父皇所忌,最终被贬为嫔位,禁足锦瑟宫,而她再也不能踏足锦瑟宫半步,从此也成了没了娘的公主,她才意识到,她的生活发生了天崩地裂的改变——她的生活,再也没有人来关心了。
其实这也算不得最天崩地裂的了,不过是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她之前所引以为傲的母爱和兄长的疼宠,无非只来自于物质方面。母妃眼里只有兄长,兄长眼中只有太子之位,她这个妹妹,在他们的心里,其实连芝麻大小的位置都不曾占据。
年少时所有甜蜜的梦,一朝全都变成了美丽的泡沫,风一吹,就破碎了,寻无可寻,觅不可觅,这才是少年公主内心最大的天崩地裂。
她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会真心实意地守护着她了,除了她自己。而她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四公主的名头。宫中人尤其捧高踩低,父皇不愿意扯开她未婚有孕的遮羞布,宫里面的人自然也都讳莫如深,对她这个四公主恭恭敬敬不敢怠慢。
也只有让这个孩子生在宫里,人们才不会指摘她的出身。
所以即便是阴差阳错地怀上了许桓彻的孩子,她也不愿意匆匆嫁到许家去,她不想被许家人看不起,也不想让她未来的婆婆认为她是个居心叵测的公主。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在那样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会为了保护她而豁出一切。她冰封已久的心,终究因为那一句话开始融化。
“你先走,不要管我。宫里你熟,知道哪里能藏得住!”
这个男人很少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是这不到二十个字,却成了她一辈子的羁绊,胜过一切情话……
看她不说话,许桓彻又把她滑落的被子重新拉过了她的肩头,拉着她重新躺下:“彤彤现在是皇后,也就只有阿铮那小子有本事欺负她。但是阿铮又怎么舍得欺负她?彤彤不欺负阿铮已经不错了,所以啊,你不用惦记彤彤,孩子大了,日子终究要他们自己去过的。”
彤彤的容貌更多像许桓彻一些,但是性格就更多地像了她,只是从小生活在一个相当和睦的大家庭里,远远比她小时候生活的尔虞我诈的皇宫要好太多,又远远要比她更加明媚开朗。
许桓彻身为驸马不能入朝为官,长乐帝,也就是她的二哥怜惜他身上绝世的书画才能,在皇子开蒙的时候,硬是请他来宫中给两位到了学龄的皇子教授书画。父皇定下的规矩,长乐帝不能大张旗鼓地改弦更张,所以许桓彻身上自然也不会有太傅的头衔,但是两位皇子都很清楚,许家在长乐帝登基之前是有从龙之功的,这位姑父又是皇后的娘家表兄,且学识渊博、人品清正,绝对不敢不敬重他。
上书房的人也都会尊许桓彻一声“许先生”。
皇长子6铠是朱氏所生的庶子,性格温吞,但有一些懦弱,出生的时候有些从娘胎里带来的体弱,不能习武,但在学文上肯花工夫,倒也算是知书达理之人。倒是太子6铮,性格颇似长乐帝,人小鬼大有勇有谋,学书画时大多时间也算勤谨,除非小伴读来扰他清静。
而这个小伴读,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许凤彤女扮男装混到的差事。谁知一来二去的,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竟发展成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而彤彤,终究应验了她梦里的那个凤凰,先成了太子妃,再成了皇后。
6称意看着拥着自己的那个宽厚的臂膀,笑了一下:“我没有想彤彤,我相信阿铮会对她好的。”
“那你就是又梦到彤彤出生那天的事了吧?事情都过去了,生活只会越来越好的,放心,有我在。”
有他在,生活可不是越来越好了么?
原本想象之中的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可是那次共患难的经历,却让两人之间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许桓彻心疼她这么多年来没人真正知冷知热,越发地疼爱她,而她也学着放下自己的嚣张气焰,亲自做一些细微的小事情,去回报他的关爱。
当年6称意抱着襁褓之中的女儿许凤彤嫁到许家的时候,一时间轰动了整个帝都,大概很多人都认为,她生了许家的孩子,就算是公主身份高贵,也只能下嫁。
只有她自己知道,以她的性子,若她不想嫁,谁都不能勉强她。而她也不是下嫁,能嫁给一个连性命都愿意为她豁出来的男人,她6称意何其有幸?
感情,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自己过得好,才是真的好。
和许桓彻在一起的前十四年,她总共给许桓彻生下了七个女儿,除了长女许凤彤,其余的都从了许家女儿的族谱,许嘉书、许嘉画、许嘉诗、许嘉酒、许嘉花、许嘉茶。许桓彻怜她生产辛苦,一度要她喝不伤身体的避子汤,可她却一次次偷偷停药,只想着给他生个儿子。
可是上天终究不能让她事事称意,花茶姐妹是孪生,生她们的时候她又已经年逾三十,到底还是在生产的时候亏空了气血,再不能有孕了。
她知道后,满怀歉意的看着尚且不到四十岁的许桓彻说:“你还年轻,不能没有儿子,我替你做主寻了良妾进门,到底给你留个后吧。”
许桓彻爱重她,娶她之前身边没有任何女人,娶她之后更是丝毫不会拈花惹草。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说出让他纳妾的话的时候,她的心也是针扎似的疼。
她早已经习惯了许桓彻只对她一个人好,她也相信,许桓彻年少时候的绮恋,早在十几年的相濡以沫中消弭于无形。
没想到许桓彻拉过她的手:“傻瓜,你知不知道,若是当年父皇一定要追究我唐突了你的事,不让我们成亲的话,我是想过,哪怕要我净身,也是可以的。”
“嗯?”6称意挑眉看向许桓彻,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桓彻一本正经地凝视着眼前这个眼角已经有了一点点细纹的女子,即便她生了皱纹,在他心里,却还是最美的那一个:“所以,若不是遇见了你,若不是你肯和我成亲,我早就断子绝孙了呀!还好我终于遇见了你,现在我有你,还有我们公主府的七仙女,再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圆满了。”
“睡吧。”枕畔的男人把她拥得更紧,炽热的胸膛,让她再也不会害怕这世间种种彻骨的寒凉。
她双手握住许桓彻的手,放在最贴心的的地方,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在重新进入梦乡之前,她想,还好,我们终于遇见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