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芝喝茶如饮酒,次次一饮而尽,递过茶杯。
酡颜夫人帮忙倒了一杯茶水,轻声笑道:“世间好些个男人,总以为风流误女子,却不晓得女子又不是眼瞎,其实那些个真正痴情人,才最让女子悄然开心扉哩。再说了,求之不得之好,愈发好。至于像米裕这种附庸风雅,喜好主动招花引蝶的,真真不入流。还好意思自诩为百花丛中醉仙,最仙?”
陆芝突然说道:“好像米裕与陈平安关系很不错。”
酡颜夫人碎嘴骂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躲寒行宫习武练拳的那些孩子,也难得被准许各回各家一趟。
太象街的姜匀,回了家,开始与自己爷爷吹嘘这武夫是如何了不起,剑修比不上的。
只有祖孙两人的时候,姜匀行走之时还在练习六步走桩,顺便耍了好几个年轻隐官传授的拳脚把式,问爷爷咋样。
姜础原本只是敷衍这个最宠溺的孙子,随便说些不着边的好话,只是当老剑修看到孙子使出一个所谓的顶心肘后,还真有点刮目相看。
老人犹豫了一下,由着孙子继续一路练拳,看似随口询问那教拳的老妪如何,姜匀说那老婆娘拳法凑合,就是脾气差了些,好像还喜欢故意针对自己。
姜础听到这里,不怒反笑,十分欣慰。在老人心中,宁府白炼霜,好像就没有变过模样,总是那么个面容清冷的少女模样。早年偶然间遇到了,厌烦他姜础看他,少年偏要多偷看她几眼。
小姑娘孙蕖回到了玉笏街的豪门大宅,那个早早是剑修的妹妹,心高气傲的孙藻,难得主动与她这个姐姐聊天,询问那个年轻隐官的拳法,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厉害吗?还问孙蕖到底知不知道那个年轻隐官,是怎么以一人之力击退蛮荒天下五个天才剑修的,还问那个家伙真会隔三岔五帮你们喂拳?孙藻的问题太多,孙蕖有些措手不及,孙藻便有些不耐烦,白眼那个姐姐,练了拳,还是这么扭捏。姐妹二人,最后肩并肩一起坐在栏杆上,孙藻驾驭着那把本命飞剑在两人身边四处飞旋,孙蕖一个一个问题与妹妹说了,像是个学塾弟子在面对先生。
孙蕖试探性说道:“我与你说个老狐嫁女、山娶亲的山水故事?”
孙藻满脸不以为然的色,不过嘴上说道:“我听听看。”
结果一直等到家中长辈来喊孙藻练剑,小姑娘这才跳下栏杆,撂下句故事一点都不好听,跑去练剑了。
假小子元造化回了家中,与娘亲说起了那边的练拳事,所有的琐碎小事都一并讲了,只是独独不说那练拳有多苦。最后元造化有些伤感,说她很羡慕
姜匀和许恭的练拳顺遂,也羡慕那个背竹箱的郭姐姐。妇人也不知如何劝慰,便将女儿搂在怀里,婉约笑着,轻轻柔柔,喊着女儿的闺名。
三个从小就熟的好朋友,这会儿一起在许恭的暮蒙巷宅子吃饭,许恭家中已经没有长辈,铜钱巷的张磐和唐趣却不是,两人家中亲人长辈都在丹坊那边做事。许恭与那悄悄离开剑气长城的张嘉贞也是朋友,经常一起做些短工营生,张嘉贞要比他们三人年纪都大几岁。
三人虽是关系极好的朋友,但是性情各异,许恭从小就稳重,张磐家境最好,反而胆子最小,唐趣鬼点子最多。
唐趣笑嘻嘻问道:“我们啥时候能喝酒啊?”
张磐赶紧说道:“刚刚练武之人,绝对不能喝酒的。要是被白嬷嬷晓得了,我们肯定要被打个半死,说不定还要被赶出去。”
唐趣撇撇嘴,“陈先生每次远远坐在栏杆那边,看咱们练拳的时候,喝酒多潇洒。陈先生的酒壶,据说是只养剑葫。眼馋死我了。”
许恭说道:“那是陈先生啊,我们不成的,先学了拳,年纪大了再说。不过咱们不喝酒,到底是为啥?”
许恭略作停顿,三人一起大声笑道:“没钱!”
老剑仙董三更站在自家府邸一处院门外。
曾是孙子董观瀑的住处。
董观瀑是被陈清都亲手斩杀的。
董不得和董画符两人站在老祖宗身后。不知为何老祖要把他们喊来这里。
董三更问道:“三秋那孩子不挺好的,你怎就喜欢不起来?”
董不得说道:“其实喜欢。”
董三更点点头,并不怪。
只有一个懵懵懂懂的董画符,不知道姐姐为何突然变了心意。
董三更说道:“那就去跟三秋直接说,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董不得摇头道:“不想说,不见面还喜欢,见了面就烦他。”
董三更回头瞪眼道:“瞧你这别扭劲,娘们唧唧的。”
董不得翻了个白眼。
董三更哈哈笑道:“没法子,瞧见了你和三秋,总觉得你是爷们,他是个姑娘。”
然后老人收敛笑意,“既然想通了,就别藏着了。”
董不得摇摇头,十分执拗。
董三更便不再勉强,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些孩子们的一时聚散,终究不似老人。
董三更望向董画符问道:“你就没个喜欢的姑娘?”
董画符摇摇头,干脆利落道:“么得空。”
董三更气笑道:“每天蹭吃蹭喝就有空了?”
董画符点头道:“阿良说他这辈子见过无数的人怪事,就只没见过走江湖不花一颗钱的人,从古未有。我做到了,要保持。”
董三更问道:“你小子还挺得劲?”
董画符点点头。
董三更啧啧道:“这么抠搜,你小子以后要是能找到个媳妇,我跟你姓。”
董不得实在是不想听这一老一小的絮叨,问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董三更说道:“年纪太小,和年纪大了,都容易记不住事,所以喊你们来这边看看。”
董不得说道:“董家丢掉的声誉,我一个姑娘家家的,挣不来撑不起,靠黑炭,还凑合。”
董三更笑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董家还不至于沦落到要两个孩子去撑门面,就只是要你们两个记住,以后做事情别那么想当然。”
叠嶂酒铺那边,来了个不是光棍的酒鬼,是新面孔,结果给一群剑修嚷嚷着“急就章”。
把那酒鬼给恼得不行,多要了几壶竹海洞天酒,回骂那些老光棍连床上急就章的机会都没有。
担任店铺伙计的少年少女都很茫然,醉话荤话听过不少,可这个文绉绉的说法,却是第一次听说。
少年就近与相熟的酒客一问,才恍然,少女也好,偷偷询问,少年却微微脸红,使劲摇头说不知。
有个最近两年吟诗作对有如助的老剑修,与一个新拉来这边喝酒的朋友感慨道:“某个狗日的说过,有两种人,一定要小心,没喝醉过的时常饮酒之人,别去招惹。被欺负惯了却从不求饶的人,别去欺负。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那个朋友不太上道,问道:“哪个狗日的,是阿良,还是二掌柜?”
老剑修直接一扬手,“这是什么混账话,叠嶂,再来一壶酒,我得与朋友喝几碗罚酒。”
那个无缘无故又掏了一壶酒钱的剑修,点头道:“酒桌上,饮酒醉酒都安安静静,战场上,被打了还闷不吭声的。说的是咱们二掌柜啊,那么说这个道理的,应该就是阿良了。这些个读书人,尽扯这些弯来绕去的,教人摸不着头脑。来来来,趁着两个狗日的都不在,咱们多喝多骂,酒钱我不出,可是骂人有一句算一句,全部都算我账上,就算阿良和二掌柜在我跟前,老子还是这么句话!拼酒量,那俩加起来,也不是我对手!”
老剑修愣了愣,“你也是?”
那酒鬼会心一笑,故作高深。
宁府门外的街上,有个老人色复杂,好像不知该不该敲门,老人最后还是叹息一声,返回姚家。
城头之上小茅屋那边,魏晋心生些许杂念,便不再刻意养剑。
老大剑仙站在一旁,笑道:“一直想不明白,喝酒一事,有什么好的。”
魏晋赶紧起身,“喝酒未必有多好,可能是习惯使然。”
陈清都望向北边的城池,说道:“知道为什么剑气长城的酒铺生意最好吗?”
魏晋与老大剑仙一起望向城池,点头道:“剑修太多,地方太小,好像只有饮酒可以解忧。在浩然天下,这么点大的地方,至多就是一两位剑仙的修道之地。”
魏晋问道:“老大剑仙,为何要我返回宝瓶洲,而不是去往扶摇洲?是我境界不够的缘故?其实我可以辅佐某位剑仙的。”
陈清都说道:“是也不是。”
魏晋无奈。
老大剑仙明摆着不愿意多说,他就不敢多问。
陈清都双手负后,独自散步。
先前十人齐聚城头,其实有个先后顺序。
齐廷济先到。
陈清都与他说了,齐廷济,你可以保留境界修为,去往扶摇洲开宗立派。离开之前,拿出点真本事来。若是还一味捣浆糊,就不用去扶摇洲了。
齐廷济询问自己为何不是去往北俱芦洲。
陈清都笑言你也有脸去北俱芦洲?!不说韩槐子,只说不过是玉璞境的郦采,你齐廷济能比吗?你除了裤裆里多出个把,与那女子比什么?
齐廷济沉默片刻,便说道:“所有齐氏子孙,剑修当中,我只带走齐狩一人!”
“他会跟随纳兰烧苇去往别处,你带不走。”
齐廷济喟然长叹。
实在是不敢与陈清都讨价还价。
在陈清都眼中,这个齐廷济,最像浩然天下的山巅修道人。选取齐狩,继承香火。还是看中了齐狩的资质。
只是讨价还价之外,齐廷济还真有些话,不吐不快。
齐廷济生平第一次直呼老大剑仙的名讳,“陈清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的剑修死在这里,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吗?就因为剑修二字?”
陈清都嗤笑道:“没我在,能有你们?先来后到,都不懂?你真应该转去姓董。”
然后陈清都就懒得与齐廷济废话,喊来了第二人,继续以心声与之言语。
陈熙去往第五座天下。却需要兵解,生而知之。陈熙作为陈氏子弟,得向这座剑气长城,有个交代。
陈熙当时只有一个问题,三秋怎么办?
陈清都说去往浩然天下。
陈熙又问,陈三秋会跟谁同行。
陈清都却没有回答。
再然后,就是董三更,陈清都问他当真不后悔。
董三更只说年幼时第一次提起剑,此生一切所做作为,就没有任何后悔。
陈清都笑问道:“听阿良说你在蛮荒天下闯荡的时候,有过很多的红颜知己,生了一堆的私生子?”
董三更破口大骂。
结果陈清都来了一句,“骂人都不会,难怪成就有限。”
在那之后,陆芝,老聋儿,纳兰烧苇,先后被老大剑仙喊到城头之上。
最后才是阿良和陈平安。
陈清都想起一件事,当了剑气长城的隐官,那小子还是太轻松了,不像话。
老人便对此刻正在避暑行宫的陈平安言语道:“你去趟老聋儿那边,做件职责所在的事情,放心,是好事,省得以后无事可做,一不小心就要道心崩溃。”
陈平安刚要询问到底何事,已经被老大剑仙丢到了老聋儿坐镇的牢狱门口。
看着老聋儿的怜悯眼,陈平安就知道绝对不是阿良先前所谓的练拳养剑了。
肯定是老大剑仙的临时起意,陈平安总觉得有些不妙。
老聋儿一言不发,打开禁制,带着年轻隐官步入牢狱之中。
阿良火急火燎跑过来兴师问罪,“是不是疯了?!如此一来,他会被整座蛮荒天下的大道压胜!”
陈清都笑道:“这种小事算什么,我都熬过一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