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掖和马笃宜便看到了那位玉树临风的仙中人。
至于一旁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实在是人比人,远远不如耳挂金环的俊美男子,来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陈暖树赶紧起身,为两人介绍朱敛和魏檗,落魄山大管事朱老先生,北岳山君魏老爷。
曾掖和马笃宜吓了个半死。
如今一洲五岳大山君,其中又以魏檗境界最高,名声最大!
裴钱提醒道:“老厨子,到了吃饭点了啊,几手绝活都拿出来。”
小米粒抹了抹嘴,“可不可不。”
朱敛轻轻喊了声好嘞,立即去后院灶房忙碌去了。
仿佛小小灶房就是朱敛的小天地。
魏檗心中无奈。
比那姜尚真更能够靠脸吃饭,非要当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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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龙巷压岁铺子那边,也有故友重逢。
董水井,林守一。
还有当年那个忧心“小石头”绰号会传开的小姑娘,跟随家族搬去大骊京城之后,如今已经嫁为人妇。
石嘉春。
李宝瓶曾经最要好的朋友。
骑龙巷的压岁铺子和隔壁的草头铺子,曾经都是石嘉春的祖业。
而石春嘉与那桃叶巷出身的石灵山,也有些亲戚关系,不过石春嘉辈分高些,两人真要见了面,还得喊她一声姨。
世事难料,当年的同窗好友,小镇一别,分散四方,十多年之后,就已经是截然不同的身份。
石嘉春如今乐得相夫教子,夫君是位世家子弟,姓边名文茂,家族与那位画作能够搁放在御书房的丹青圣手,却无渊源,边文茂所在家族,在大骊京城定居数百年,祖上是卢氏王朝豪门,约莫是祖荫绵长,又是树挪死人挪活的缘故,在大骊扎根的家族,官场不算显赫,但是大多身份十分清贵,家族多清客幕僚,皆是早年大骊文坛小有名气的读书人。
还有那山上仙的家族记名供奉,更是不俗,一位是长春gong祖师堂长老,一位运道不济,早年与几位山中久居的得道好友,御风路过骊珠洞天辖境上空,不知为何与圣人阮邛起了冲突,下场不太好,可好歹留住了性命,比另外一位直接身死道消的道友,还是要幸运些。
这次碰头,还是董水井有次去大骊京城做买卖,去找石嘉春,石嘉春就想要约个时间,昔年同窗好友们,一起在家乡槐黄镇聚一聚。
只是这次李宝瓶南下游历,错过了。
所以石嘉春这会儿在可劲儿埋怨宝瓶。
一行人都坐在店铺后院里边叙旧,掌柜石柔搬了桌凳,端来了茶水糕点,很快就离开。
董水井听着石嘉春的絮叨,笑道:“宝瓶连你的面子都不卖,确实不应该。”
林守一点点头,“回头让李槐说她去。”
石嘉春白眼道:“李槐?拉倒吧,针眼大小的胆儿,在我家宝瓶面前敢踹大气儿?”
突然意识到身边还坐着夫君,石嘉春赶紧坐好身姿,收敛色。
边文茂是位风流倜傥的读书种子,长辈给取的名字极好,如今在翰林院编撰史书,是大骊本土官员当中的清流俊彦,不算太拔尖,不过年纪轻轻,就能够在大骊京城的文坛站稳脚跟,还在被誉为“储相之地”的翰林院当差,一旦外放,将来官位不会小。
也就是来了这曹袁两姓必争之处的槐黄县,到了别的地方,边文茂都是一等一的衙门座上宾。
边文茂对这两位年轻男子的印象,一个很一般,一个还凑合。
很一般的,是商贾出身的董水井。
还凑合的,是在大隋山崖书院求学的林守一。
至于两人家世背景,石嘉春大致提过,都是些无心言语。董水井家境不算太好,但是早早立业,至于成家一事,有些悬。
林守一的父亲,先后在三位龙窑督造官手下任职,据说如今也在大骊京城任职,只是与石家没什么往来,边文茂也不觉得值得如何结交一个外来户的林家,倒是林守一,能够在山崖书院求学,将来跻身大骊官场,应该混得不会太差。
李槐风风火火走入后院,“好啊,羊角丫儿小石头,这么多年不见面,一见面就说我坏话?”
石嘉春转过头,愣了半天,虎头虎脑一李槐,怎么突然就长成了个高大年轻人?
林守一与董水井,前者变化不大,从来是那个模样德性,董水井也还好,唯独李槐,怎么都与小时候的印象不沾边。
比如裤衩给李宝瓶丢到了树上,李槐就满地打滚嗷嗷哭,就为了把齐先生招来。
石嘉春站起身,打趣道:“李槐?这些个年,饭没少吃嘛。”
边文茂缓缓起身,笑着没说话。
李槐是妻子说得比较多的一个同窗,言语无忌讳,说了许多糗事,所以也是边文茂最不感兴趣的一个,一看就是个读书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靠着祖上积德才去的山崖书院,这种人给他几个台阶,也站不住脚,迟早会退回到台阶底下去。那董水井好歹有一技之长,隐隐约约有些小道消息,说是此人同时攀附上了曹督造和袁郡守,若真是如此,买卖做得应该不会太小。
李槐先与那边文茂打了声招呼,人家明摆着不是很待见自己,礼貌且疏远,可自己总不能让好朋友石嘉春下不来台,笑脸得有啊。
再去一屁股坐在石嘉春对面,李槐抓起一块糕点,含糊不清说道:“宝瓶临行之前,说她返回书院之前,会去趟京城找你的。”
石嘉春笑道:“还算有点良心。”
林守一和董水井相对而坐,其实两人一直关系不错,但就是顶针,石嘉春觉得挺好玩,道理再简单不过了,都喜欢李槐他姐呗。
石嘉春倒是没觉得林守一出身更好,还是读书人,李柳便一定会喜欢林守一。
石嘉春总觉得那个经常去学塾接弟弟放学的李柳,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照理说,当年李柳岁数大些,已经是少女了,见谁都柔柔弱弱的,与那泥瓶巷宋集薪身边的稚圭,两人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也都是美人胚子,不过石嘉春反而觉得真要相处起来,见谁都没个笑脸的婢女稚圭,可能没李柳那么难打交道。
边文茂在州城那边还有一场朋友应酬,不过妻子难得出京返乡,又都是她小时候的朋友,这位探花郎也就熬着性子,不流露出半点情绪。
石嘉春善解人意,在压岁铺子待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就起身离去,去往州城,骑龙巷那边有夫君朋友的马车候着。
李槐他们一起送到铺子门口,刚好于禄和谢谢也从林鹿书院那边下山,来到骑龙巷,打算大家一起去落魄山。
先前李槐一个人先去了趟,回了披云山书院,一直反复念叨着惜败惜败。
边文茂也没太上心,客客气气与众人告辞,扶着妻子走上马车,最后再作揖告别。
目送马车远去之后,所有人继续去铺子后院闲聊,李槐双手抱着后脑勺,“这个边文茂,心里头的架子恁大。”
林守一淡然道:“石嘉春是找夫君,边文茂真心喜欢她就成了,石嘉春又不是为我们找个聊得来的朋友。”
董水井点点头。
李槐撇撇嘴,“我只是觉得石嘉春可以找个更好的。”
林守一摇摇头,“没道理可讲。”
李槐突然忧心忡忡,“宝瓶一个人走江湖,真没事?她也不是修行之人啊。”
林守一想了想,还是没有道破玄机。
于禄和谢谢也是差不多的心态。
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估计就只有出门走不走运、就看地上有无狗屎的李槐了。
林守一在去往落魄山之前,让李槐他们稍等,去了趟祖宅,洒扫庭院和祠堂,年轻读书人,独自一人,心中默念家训。
最后上了三炷香,喃喃道:“敬谢先贤。”
李槐性子急,说是他先去真珠山那边等着。
到了离自己祖宅不太远的那个小山头,裴钱和周米粒早就在那边等着了。
裴钱说道:“败军之将!”
李槐赶紧说道:“虽败犹荣,不敢言勇!”
裴钱点点头,上道。
裴钱问道:“咱们分舵的那俩喽啰呢?”
李槐愧疚道:“那俩文章写得岔了,给夫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会儿正啃笔杆子呢。”
裴钱摇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小米粒:“周米粒,以后就是咱们分舵的副舵主了。”
周米粒愣在当场,喜从天降啊!如今自个儿官衔好多!
李槐大喜。
原本总共就三人的分舵,如今总算有点兵强马壮的意思了。
之后所有人浩浩荡荡去往落魄山。
到了山上,于禄在山门口那边就停步了,说晚些登山,去与看门翻书的少年元来闲聊。
谢谢也独自逛荡去了,在山巅山祠那边遇见了走桩练拳的岑鸳机,以及一旁立桩的少女元宝。
谢谢有些色恍惚。
就像瞧见了早年无忧无虑在山上修道的自己。
在那之后,裴钱在老厨子和魏檗点头后,带着小米粒,去了趟莲藕福地,一起沿着以前走过的道路,跋山涉水,走到了南苑国京城。
路过状元巷,去了那座寺庙烧香,然后坐在廊道那边发呆。
周米粒反正就是陪着裴钱,裴钱开心的时候,小米粒就多说些,裴钱不太开心的时候,就跟着沉默。
最后裴钱挑选了一处私宅,是她偷偷花钱买下来的,其实老厨子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她。
那处,是昔年大魔头丁婴带着鸦儿和春潮宫簪花郎周仕,一起落脚的幽静宅邸。
裴钱在那边盘腿而坐,学师父卷起袖子,开始闭目养,温养拳意。
之所以来此,是为破武道关隘。
莲藕福地的武运,她裴钱要凭自己的本事,能收回几分是几分。
而且到时候魏檗会打开福地大门,裴钱也会将从浩然天下赢得的武运,还是学师父,全部打散,反哺莲藕福地。
崔爷爷走了就是走了,是么得法子回家了。
那就将崔爷爷遗留在这边的武运,由她带回落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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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瓶洲中部地带,已经动工开凿一条亘古未有的入海大渎,涉及到十数条江河、数十座拥有山祠、土地庙的山头。
这等通天大手笔,便是那些亡了国的遗老,也唏嘘不已,那大骊蛮子,委实是敢想人之不敢想,做人之无法做。
大骊朝廷如此劳民伤财,年轻皇帝如此贪功求大,真不怕兴也勃焉、亡也忽焉?到时候遭罪的,还不是各地百姓?
只是听说观湖书院,口碑极好的那座新中岳,以及历史悠久的云林姜氏,都会参与其中,就愈发让人百感交集了。
难不成以后整座宝瓶洲,便真要姓宋?成为一家一姓之地?
大骊朝廷从地方上抽调三人,负责大渎开凿一事,分别是上柱国关氏嫡玄孙关翳然,京城篪儿街将种刘洵美,青鸾国文官柳清风。
除了最后一位从未听说过,大骊京城官场,对关翳然和刘洵美两个年轻晚辈,并不陌生,一来两人都出身高门,二来都是年轻一辈当中的俊彦人物,尤其是关翳然,早早投身边关,以随军修士的身份,是死人堆里成长起来。刘洵美也不差,南下一路,实打实拼杀出来的官身。
关家职掌大骊吏部太多年,被誉为稳如山岳的尚书大人,流水的侍郎、郎中。
一般而言,侍郎尤其是左侍郎,外调地方,担任一地封疆大吏,即便品秩相当,也算贬谪。
所以吏部的左侍郎,大骊官场上流传的笑话有许多,相传曾经有两位离京为官的封疆大吏,辖境毗邻,皆是吏部左侍郎出身,相逢一笑,
不过大骊朝堂,对柳清风,极为陌生。事实上就连关老爷子坐镇的吏部,对于柳清风,翻遍档案,也熟悉不到哪里去。
藩属青鸾国重开漕运一事,吏部对其考评一般,只得了个良。算是没有功劳,小有苦劳,才得以主政一方,被朝廷平调到一个边境郡担任郡守。不曾想屁股还没坐热,就立即需要北上,与一大帮高不可攀的山水灵、山上仙打交道,从正四品擢升为从三品,大骊朝廷授予了一个临时设置的大渎督造官,关翳然和刘洵美品秩都未变更,所以反而像是沦为了一个藩属小国文官的副手。
不过从一位藩属官吏,骤然提拔为大骊官场大员,柳清风不是头一个,大隋旧藩属黄庭国,一郡太守魏礼,就连跳数级,被破格提升为如今的大骊龙州刺史,山水灵当中,红烛镇地界,三江汇流之地的某位土地公,升为一州城隍阁城隍爷,都是官场怪谈。
青鸾国大都督韦谅,据说也有高升的迹象,大骊吏部那边已经透露出些风声。
位于宝瓶洲东南的青鸾国,莫名其妙从偏隅之地,变成了一块官运亨通的风水宝地。
官员分清流浊流,如今宝瓶洲最大的清浊之分,其实就看是否出身大骊本土了。
只不过这些官场变动,相较于水国余孽祇的棋墩山土地魏檗,先升为披云山一国山,继而顺势成为一洲北岳山君,都不算什么,不值得大惊小怪。
大骊铁骑南下征战多年,跻身武将之列的年轻面孔,其实更多,除了将种门庭子孙,不乏有市井贫贱出身。
只是大骊边军死人快,提拔快,大骊百姓经过百余年熏陶浸染,早已习以为常,文官、山水谱牒体系历来运转严谨,故而有人突然冒头,相对比较扎眼罢了。
今天是三位大渎开凿主政官员的第一次聚头,没什么接风洗尘宴,就在一条大江之畔。
柳清风,扈从王毅甫。
一头雾水的关翳然,这位上柱国姓氏子弟,自己也莫名其妙,按照太爷爷的说法,他本该负责一条南北向的山上渡船航线,连朋友都给安排上了,结果自己跑来这边,自然讨了一顿大骂。
刘洵美,身边护卫两人,曹峻和魏羡。
魏羡跟着祖宅位于泥瓶巷的剑仙胚子曹峻,跟着这位半点不像勋贵子弟的刘洵美,还算混得风生水起。
魏羡以随军修士的身份,凭借一笔笔实打实的战功,得了个武勋官,如今已经手握实权,与曹峻,是刘洵美的左膀右臂。
传言魏羡在大骊第二位巡狩使曹枰那边,都是有印象的。
至于曹峻,更是在大骊军伍当中极有名气了。
三人各自介绍一番。
其实关翳然和刘洵美是至交好友。
所以需要认识的,其实就只有那个横空出世的柳清风。
然后不远处走来一位白衣少年郎,骑在一个孩子背上,手拎树枝,嚷着驾驾驾。
临近众人,那少年大笑道:“我有一头小毛驴儿,从来不喊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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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城,一位红衣女子牵马出了城,夜色里,走入了郊外三十里外的山坳里。
隆冬时节,一路上竟然桃花烂漫。
李宝瓶牵马缓行,环顾四周,风景宜人。
四面青山,白云不断山中起。
再前边些不远,就是此次清风城之行的目的地,是个绿水接柴门的茅屋。
李宝瓶看了眼天上,大圆玉盘高高挂,那算是最大的月饼了吧。
一想到这个,李宝瓶突然笑了起来。
好像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当年与小师叔一起,走过青山绿水的小姑娘,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
不过那会儿,自己背后还晃荡着一只小竹箱,穿着小草鞋。
红棉袄小姑娘,喜欢围着她的小师叔团团转,山高路远,好像再远也不怕。
李宝瓶低头瞥了眼腰间的雪白狭刀,和那枚养剑葫。
李宝瓶站在原地。
人面桃花,立在明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