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头毒辣,丫鬟叫笼雀吵得心生烦躁,又不敢招惹屋里那位,只得憋着闷气。
平心而论,明家小姐也算是个玉人儿,宝带罗襦衬得腰肢盈盈一握,明眸似水含着无限深情。两年前府里还出过一件趣事,夫人见女儿出落得越发标志,便为她请来远近闻名的画师作画。才刚下几笔,小姐就直言说画得不像。画师当她耍脾气,笑道以小姐的视角只能见到我的笔,不见我的画,又怎能说画得不像?
明小姐说,我生了一双细眉,你运墨时怎么用重墨呢。我见你下笔用了几分力,砚中墨有几分浓,便知你画得怎样。
画师正惊奇于她的眼力,就听贴身丫鬟打圆场道,小姐您不知,时下正兴画这样的眉,先生是把您画得更美呢。
我既生了这般相貌,就合该这么画的,怎能把我画得像旁人?纵使我生了一副夜叉脸,也得画出个恶鬼才对。
那时明红玉对母亲正依恋着,看旁人都笑了才慌忙改口,母亲貌若天仙,女儿怎么可能像夜叉,我说胡话呢。
最后画师依言改画,出了门逢人便讲明家小姐善丹青,为她博得个才女的名声。只可惜明家的家风严,闺阁之作是万万不能流传出来的,人们的好奇心也就逐渐压了下去。
有人茶余饭后时就说,姑娘家再有才气也是无用,还不是要给人家做三妻四妾中的一人,忙碌于应酬和琐事。总不可能真的去踏遍山川,做个云游四方的画师,抛头露面的,多丢清贵人家脸面。
“——多丢我们明家的脸面!你安心待嫁,不许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向来温柔的娘亲,那位对她千宠万宠的妇人,也是这样训斥她的。
她想不通,为何女子不能游历大好河山,一定要拘在后院一亩三分地里蹉跎余生?
她再三地问,没有答复,只记得娘亲冷着一张脸关了她禁闭。自此她就很少说话,灵动的双眼也木呆呆的。
没了未来希望,没了娘亲爱怜,她的世界只剩一方砚台一张纸,除了苍白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丫鬟不送蜡烛来她就借着月光画,窗户被堵上了她就闭着眼画,画尽了中原一千五百州她就画九垓八埏。
在游记中有记载的濔野、虞地、琅埔、汝羲谷,是极为遥远的地界,其实书中所写多半是七分道听途说加上三分想象,全无真凭实据,她也画。画到最后人犯起痴来,硬拉着送饭丫鬟要她评点几句。
丫鬟挣脱不过,又怕伤了她,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借着微弱月光,见画轴中间展开的是一幅极其诡异的场面:群妖乱舞,个个面目狰狞,脚下泛着骸骨的沼泽蒙了一层厚重的烟蔼。
明红玉睁着略微凹陷的大眼睛,说,你瞧,这是西南的濔野,传说那里满是鱼鳖蛟龙龟鼍,极其富饶……
小丫头吓得尖叫一声,扔了食盒不要命地跑出门去,汤汤水水洒了一地,冒着热气。
明红玉坐在那儿,也不计较婢子唐突,单望着门外倾泻而下的月光,心里空落落的。
如花似玉的小姐就是那时开始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