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悠只得再次赞美、微笑、道别:“谢谢您和海登先生的盛情,有机会一定去府上叨扰。今晚,我还要赶航班飞回巴黎,筹备后天在大皇宫巨型的世界古董展双年会。”
“哦,那个活动我和海登先生也会参加,尽管这个活动中的拍卖一向都是由我们的对手克里斯蒂拍卖行承办的。”海登夫人口气中满是遗憾和不甘。
一楼的壁炉将大厅烘烤得暖融融的,海登夫人脸上的妆容被薄汗浸透,已经有些浮粉,肩上的貂皮披肩却依然十分给力地为这个满脸倦容的女人支撑着门面,上面短促而细腻的毛针在水晶灯下根根分明地流转出夺目光彩。
“好的,那我在大皇宫恭候二位的光临。您留步吧,外面下雨了,小心伤风。我的助理应该就在对面那条街等我,再次感谢您。”羽悠不再多说,推门走出位于美菲尔街的豪华建筑。
天色灰蒙蒙的,她不确定这个拍卖会进行了多久,更无法确定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她撑起黑色的雨伞,走进薄薄的雨幕中。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都有些年头了,却并未呈现出历经沧桑的颓败之色,依然低调而倔强地兀自华丽着。车灯接连着车灯的街道被雨水打湿了,乍看上去如同一条浅浅的河流。建筑物的阴影在闪动这水光地上印出毛边,路灯的光芒落在地上如同一片阴开的亮色,整条大街则是一副同未干的油画。
手机在书包里不安分地震动了好久,她磨蹭了半天才将它掏出来,只因她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景象大大分散了。
这条据说是伦敦顶级上流街区的便道上,竟然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条长队,队尾口甩出两条街区。
她眯起眼睛朝前方看,惊讶地发现,队伍的最前端竟然是她刚刚出来的大画廊,那个正对着繁华街市的正门早已被手持摄像机的媒体围得水泄不通了。
这一定不是在排队购买街角面包店的可颂面包。
她马上联想到,在大画廊二层索斯比拍卖会上发生那一幕闹剧。
就在离开前的一个多小时,她新近发掘的一位名叫天之岸的画家,一幅简单的涂鸦新作拍出99万欧元的高价,然而,就在拍槌下落的那一瞬间,那幅画竟然在画框中诡异自爆了。
不知是谁在画框中安装了一个自动碎纸机,当一条条色彩斑斓的画纸从描金画框底端缓慢滑出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十个月前,羽悠在伦敦一个狭窄的街区墙上看到了一些涂鸦,她敏锐的经被触动了,立刻体会到了那些画作的独具匠心。那些无厘头的画几乎将那个晦暗的街区点亮了,三天后,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成了罗德画廊的签约画家。
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接起来,对方已经挂断,那是一个没有标注姓名的来电,尽管羽悠知道,这可能又是一桩重要的艺术活动,但她没有急着回拨,她需要一个人在雨里整理一下刚才凌乱的思绪。
如今,妈妈的创作量稳定,也依旧是华裔画家中执牛耳者,羽悠自己很少画画,正因她的画存世量极少,她的作品价格也异常昂贵,大部分都超过了妈妈。
这四五年,羽悠从运营自己的画廊、发掘扶植年轻的天才艺术家,逐渐参与到艺术品收藏,和国际文化交流领域。自从发现了《白色曼陀罗》的作者,并以176亿美金将她的作品拍卖成交,全世界的艺术家和艺术评论家都越来越重视羽悠的声音,时刻希望倾听到她对艺术的独到观点。
近期,她旗下这位年轻画家心之岸,在欧洲的艺术品市场上红得发紫。今天,他的行为并没有招致,以行事铁面无情著称的索斯比拍卖公司的愤怒和起诉,居然被在场的艺术品收藏家们视为一种很有个性的行为艺术,当然,这很大原因要归功于那位拍得作品的女士坚决表示会付钱,并拿走那一堆碎纸。
羽悠对这类任性行为见怪不怪,她旗下的画家、雕塑家没有像塞尚那样拿着个从超市买来的小便器当作拍品放在屋子中央,她就已经觉得谢天谢地了。
人群仍从四面八方向大画廊涌过来,羽悠感到过膝的羊绒大衣下裸露出来的那一截穿丝袜的小腿被冷雨吹打得有些发凉,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在走出拍卖大厅前,心之岸挤到她面前,扬起嘴角低声对她说:“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他们宁愿在这里画大价钱买他们并不理解的东西,其中有一些还是垃圾。”
这句话在她心里掀起了小小的波澜,心之岸的行为看似是在嘲讽那些附庸风雅的有钱人,实则是对强权和资本控制艺术的一次最有力的控诉。由此,她想到,艺术究竟是什么?艺术的世界里有没有界限存在?她从小的愿望就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她以为自己正在通过所从事的事业朝那个理想中的方向努力,而事实确实如此吗?
终于在街角看到她那辆暗夜蓝色宾利轿车了,雨水将黑白分明的斑马线清洗得格外干净,不知为何,高跟鞋在便道上发出的哒哒声,这让她想起了上个世纪初叶在欧洲兴起的达达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