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东海,气候宜人的晋国京城中,历经各代追求享受的晋国君王们联手打造,其内部的奢华程度,堪称是南地之最的巨大御花园中,挨着与大凉太子府那座四季常青的小花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恒温湖泊边上,此刻正坐着一个绝不属于这里的人。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
他坐在一张铺着两层软垫的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厚实的毛毯不说,旁边还架着一座取暖的火炉,就他这幅样子,起码得在数九寒冬的时候,才能在外面见着,可现在的时节才不过秋季罢了,更何况,这座湖泊边上方圆百步以内,都常年保持着接近立夏的气温,何以冷成了这样?
正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穿过草地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来人的步伐很是稳健,可沉稳之余,又有着一丝激动和急切,越是走近,走的便越快,显然来者的心情应该是很迫切的。
原本一直低着头,眯着眼睛在打盹的顾苍,听到动静之后,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望了过去。
却见来人突然仿佛怔住了半息,停滞了一下后,赶忙又紧走了两步,迈步到了前方,可当他距离坐在椅子上的顾苍仅仅只有三步距离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再上前,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幻,又是惊异,又是迷惑,似乎是根本不敢与之相认。
最后还是顾苍主动打破了眼前的僵局,柔声道:“小玄,你终于来了。”
顾玄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个眼窝一片漆黑,双颊深陷,形容枯槁,浑身上下,估计加起来都不足三两肉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上去,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其面前,这一下,顿时将对方的惨状看得更加真切,他忍不住惊呼道:“二哥,你,你,你。。。。。。”
心中激荡难平,一团乱麻,毫无思绪,他一连喊了三个“你”字后,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
顾苍从毯子下面很是艰难地抽出了那只好似骷髅一样,只剩下一层皮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顾玄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脸上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若是在外面被人给看见了,只怕能吓得小儿止啼。
“二哥要走了。”
顾玄抬起头,望着对方,一时之间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问道:“走?二哥,你要去哪儿?”
顾苍脸上的色极其平静,仿佛已经看破了一切,他淡淡地回答道:“我要去我来的地方了。”
顾玄是聪明人,打从他服用了鲛人族的圣药,开了灵智之后,心窍俱通,很多事他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多钻营而已,刚才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二哥这可怕的样子,过于震惊,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法思考罢了,现在只是稍微一想,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二哥,何以至此啊!”
他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虽然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爷是个病秧子,从小体虚,极度畏寒,哪怕是一般人热得浑身是汗的大夏天,也常常穿着一件厚实的棉衣,披着狐裘,可这十多年来,也不见他到底有什么其他的大毛病,除开穿得厚实一些之外,平日里看着,与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况且打他离开京城到现在,这才过去多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把一个人摧残成这幅形销骨立的样子。
顾苍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惋惜留恋的感觉,语气平静得就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一样。
“这是天生的病,是老天爷给我定的命,治不了的,不必伤感,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我想做的事都已经做成了,走之前,没有任何的遗憾,对比很多人,上天已经待我不薄了。”
不必多嘴再去提一句鲛人族的建议,因为那样只会让眼前这个刚刚成长起来的五弟更加愧疚和痛苦,虽然可以用来继续鞭策他,但有些压力一旦给多了,超出了上线之后,是会把一个人给压垮的,从这一点来说,任何人都一样,只不过每个人能够承受的量不同罢了。
顾玄听到这,再也忍不住,蓦地流下泪来,心中的悲苦,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
顾苍对他而言,是亦兄亦父,亦师亦友的存在,在他的心里,只有两个人的地位是最高的,一个是有生养之恩的母亲,另外一个就是他这位二哥。
因为一直以来,保护自己的是他,教导自己的也是他,努力为自己铺路的是他,每每在关键的时刻给予自己指导的还是他,现在他就要死了,顾玄怎能不伤心,怎能不迷茫?
顾苍望着他,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歉意地道:“也苦了你了,为了我的一己私欲,把你也变成了这样。”
打从顾苍一生下来,他就怀揣着一个伟大的,哪怕穷尽自己的一生,也必须要实现的理想。
自从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之后,他也的确曾彷徨过,迷茫过,恐惧过,痛苦过,怒骂过老天,恨过所有人,但在后来想通之后,他便开始积极地去寻找和培养一个能替代自己,帮助自己实现理想的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他的五弟,顾玄,在选定了人后,他便开始像个野心家一样地整日在谋划,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到处布局,落子,现在一切事了,终于得空的这几天里,他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
把自己的理想去强加给别人而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这是否本就是不对的,脱离了时代的革新,是否又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呢,可当历史的车轮终于开始滚动向前,无人可以阻挡它的倾轧,哪怕是当初推动这辆车的人,也无法再让它停下来了。
更何况他顾苍都要死了,哪儿还会在乎这么多,越是这时候,他就越是无情和冷漠。
就比如燕州数千万百姓,因为这一场战火纷扰,颠沛流离,辗转逃命,燕州多少人因为他的一个想法,导致命丧黄泉,多少的家庭支离破碎,多少的妻子没了丈夫,多少的孩子没了父亲,之后又会产生多大的影响,多少人将因此而被改变命运,这对他而言,都是不重要的。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要做革新的人,就得是无情人,他得先把自己变成一个只会按照既定的计划执行命令的机器人,心如钢铁,无论是谁挡在他的路上,他都只能挥刀前进,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再难都要走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太过在意他人,不然光是一个“愧”字,就足以早早地杀了他。
只是在今天见到这个五弟之后,他还是禁不住有些内疚。
不说顾玄为了自己的想法而涉险到处奔波,自己强行动手,改了他的命运,对他而言,到底算好还是算坏,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着顾玄脸上那个漆黑的眼罩,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这大概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顾玄顺着他的视线一瞧,回过来,下意识地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了边上的眼罩,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二哥想要的世界,也正是我想要的世界,二哥你曾经对我说过,不经历风雨,是见不到彩虹的,这一点伤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顾苍知道,他们彼此都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再多说,反而不美,所以当下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总之,前半段路,我已经给你铺平了,这后半段路,就得靠你自己去走了。”
顾玄闻言,面容变得极其苦涩,嘴巴轻轻地嚅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想问的,想说的,其实都很多,可他真的说不出口,也问不出来,如果有可能,他真的希望这是一场梦而已。
“想知道为什么是你吗?”顾苍伸出手,用食指指着顾玄的眉心,温柔地解释道,“因为我清楚,这个世上,只有你才有可能那样去做,只有在你的身上,我才看到了那种可能,其他换谁也不可以,无论是谁,哪怕我再培养一个人,也比不上你,可二哥只担心一点,因为哪怕是我,也不可能保证你永远也不会变。。。。。。”
顾玄一下子慌了,急切地打断他,道:“不会的,二哥,我一定。。。。。。”
顾苍又伸出手,拦住了对方,不让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转而道:“好了,接下来,你要仔仔细细地听我说。”
顾玄听话,赶紧闭口不言,只是色间依然满是担忧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昔日的王者气势全然不见了,在这时候,他只是一个不忍看着自己至亲离去的普通人。
顾苍却不管这么多,因为他要说的话,要嘱托的东西很多很多,一定要赶紧说完,不然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首先我要告诉你,许锦棠死了,因为咱们大凉暂时没人能镇得住他,所以我留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