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有人问道:“那太上皇……”
燕王眯起眼来:“随他。几个和尚道士罢了,当真以为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众人口里应了,心中难免犯愁。
这会子京城四处缉拿西宁郡王。四个城门都没见他出去,说不得还在京中,御林军遂挨家挨户搜查。西宁系的人马个个风声鹤唳,尤以贾蓉为甚。他才刚瞎编了些隐语卖给不知什么来历之人,空手套了整整八十万的银子。如今西宁郡王轰然倒地,贾蓉心中如同油煎的一般。偏他实在是个小卒子,冯紫英等人尚且没空寻他问话,遂日夜熬着,一闭眼便梦见自家满门抄斩,数日功夫瘦了好几圈。也不愿意出门,只巴巴儿在炕上躺着。
这日外头的门子进来回道,“府外有人找大爷。”说着递上来一张帖子。贾蓉瞧了一眼,顿时吓得浑身冰凉。帖子上写的什么他全然没看进去,只认得字迹是西宁郡王的。不禁暗暗咬牙:这是死都要拖爷下水么?乃狠狠将帖子掷出去:“说我不在!”门子答应一声便走。
人已走出去半日,贾蓉想了想,喊道:“回来!”那门子赶忙回来了。贾蓉猛的从炕上坐了起来,细思半日,翻身下地道,“请他到外书房。”又命人服侍他换衣裳。
不多时,客人到了。贾蓉一瞧,果然正是画像贴满京城的那位,身边只跟了三个人,皆扮作脚夫的模样。遂上前作了个揖。西宁郡王苦笑道:“不想竟有无处躲藏的一日。”
贾蓉打发伺候的人出去,又关了门,低声问道:“王爷,怎么回事?”
西宁郡王道:“运气不好,前阵子下的一个赌凭空出了岔子。”乃轻叹一声。“可惜了,本来稳c胜券的。”
贾蓉等了半日没听他解释是个什么赌,垂头道:“属下吓得不轻。敢问王爷下一步如何是好。”
西宁郡王道:“等脱身再说。我先在你这里住些日子,再盘算如何离京。”
贾蓉想了想:“我们家会芳园东边有个小院子,平素没人过去,王爷可暂避一时。”西宁郡王点点头。贾蓉迟疑片刻,问道,“王爷……咱们这一系……还能……”
西宁郡王到:“我已大略有了念头,最迟不过明年春天,必卷土重来。”
贾蓉叹道:“惟愿佛祖护佑。”乃亲在前头引路,将他们几个领到会芳园去了。
一时宁国府的人退去,西宁郡王等人暂且舒了口气。有个人问道:“王爷,此人可靠么?”
“这会子可靠。”郡王爷含笑道,“此人胆小、没担当,不敢妄为。”几个人遂安稳住了下来。
自打家中住了钦犯,贾蓉警惕异常,没事时常在府内胡乱走来走去。这日,他那小妾春氏身边一个丫鬟急忙忙跑来找他,道:“大爷,我们姨奶奶出去了。”
贾蓉烦道:“出去就出去,屁大的事儿也来回我?”
丫鬟低声道:“爷上回嘱咐奴才,但凡瞧着姨奶奶有一丝半点反常的举动色皆来告诉爷么!”
贾蓉忙问:“她怎么了?”
丫鬟道:“姨奶奶平素不大出门子的,纵偶然出去买点子东西也只戴几样寻常的首饰。今儿竟插满了一头!奴才想跟去服侍她也不让,只命两个小丫头子同她去。”
贾蓉皱眉想了会子问道:“她这两日说过什么或是问过什么没有?”
丫鬟道:“昨儿问起会芳园里头可是住了男客么?她平素时常逛园子,可莫要冲撞了。”
此话乍听并没哪里不妥,偏贾蓉只觉得有些古怪。立着想了半日,猛的“哎呀”一声。她若好心起、打听园子里住的是谁还罢了;越是找什么“怕冲撞了”做借口越有鬼。不禁大喊:“来人来人——来人——”几个跟着的小子赶忙上前来。贾蓉咬牙道,“不用再等了。”乃挺了挺胸,撸起袖子,冷森森的道,“将府里能打的都带上!”
宁国府虽式微,下人依然多。大爷一声令下,眨眼拉来了上百号青壮。贾蓉喊过一个护院头目来耳语几句,又从怀中取出一大包东西交给他。那家丁头目领命,抬手点了十几个人到跟前来嘀嘀咕咕一阵子,转身向贾蓉行了个礼,领着众人下去预备了。
过了一阵子,会芳园火光冲天,宁国府里里外外都听见喊“走水了走水了——”许多人撒开脚丫子就往那头跑。才到会芳园门口,便见有人立着喊到:“里头已经在救了,不用过去太多人,人多反倒不便宜!如今已足够了!”轰旁人离开。许多人并没多想救火,只是难得遇上一回新罢了,都围着不肯走。热闹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火光渐渐下去,乌黑的浓烟直上云霄。
会芳园东边挨着荣国府,当中是一条窄巷,两边都开了小门方便往来。有几辆独轮车从宁国府出来,车上推着会芳园走水烧坏的残木破瓦一路到了后街。后街上停了两辆大马车,拉着这些破烂吱吱呀呀走了。
有个壮年汉子坐在后街上晒太阳,眼见马车走远了,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转身从荣国府北角门进去。一径走到外书房见着贾环,叹道:“贾蓉虽不肖,终究也是宁国公之后,该狠时当真狠得下手去。可惜不学好。”
贾环翻了个白眼:“那么多迷烟还不是您老自己卖给他的。多浪费呀。”
来者正是贾敘。前阵子贾蓉的人鬼鬼祟祟在外头打听绿林人的铺子,贾敘便上赶着要跟他做生意。原来贾蓉是想买绿林评话里头贼人用的迷烟。贾敘能不知道他买去做什么么?遂高价卖了十几根极好的迷烟给他。不想贾蓉胆儿当真小,迷烟都买了,日日藏在怀里不敢用!白白耽搁了数日功夫。
贾敘贾环等人不能让西宁郡王落入冯紫英之手,要的就是死无对证。贾蓉白耗了这么久功夫,他再不动手贾敘便预备动手。偏就在今日,贾蓉让他那小妾春氏吓着了,咬牙下狠心要灭了他上司性命。贾敘给的迷烟一支没剩下,悉数让他那些狗腿子隔着墙丢进藏钦犯的小院子了。贾敘远远的望着摇头——若非这东西是自己给他们的,寻常迷烟哪里放得到那几个主。待院中几个人悉数昏迷后,宁国府的护院便轻轻松松灭了他们的口,只当是杀了几个小贼。而后将尸首丢在柴火里头焚烧,末了竟连他们住的小院子一并烧了。
贾敘吃了口茶道:“贾蓉端的是个败家子,那院子齐齐整整,白眉赤眼的他也烧。何至于那般不经吓。”
贾环哼道:“五叔,他敢杀一个王爷就不错了。”顿了顿,“后头咱们还做什么?”
贾敘瞧了他一眼:“后头关咱们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