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王福帮着寻着了巫蛊娃娃,冯紫英为了谢他,命人送了六盆尚未修剪的盆景来。王福欢喜得了不得,这会子正举着大剪子蹲在廊下琢磨一盆三角枫呢。贾琮捧了茶盅子过去道:“您也倒是混不怕天热。”一壁塞了茶在他手里。王福不曾扫那茶盅子一眼,接过来吃尽了捏着手里;贾琮又去他手里取了下来,陪笑道,“那个……福伯,耽搁您老点子功夫成不?打听件事儿。”
王福瞥了他一眼,撂下剪子:“罢了罢了,三爷请说。”
贾琮笑嘻嘻在他身旁蹲着:“宫中遣散宫女之时,有些年岁小的,就是根本没法子嫁人的那种,是怎么处置的?你可知道么?”
王福道:“遣散宫女并非是散出去嫁人。能回家的回家,不能回家的方寻人家嫁了。年岁小的也有让寻常百姓家领养去的。再有就是送去了庵堂道观做小姑子小道姑,更小的便进了养生堂。”
“这样啊。”贾琮捧着下巴道,“还真是不好找。”
王福问道:“三爷要找什么人?”
贾琮道:“还不知道呢,大概是个小女娃吧。”
“既这么着,不如先去寻宝二奶奶打听着。”
“哈?!”
王福道:“大些的宫女姑姑都早早散了或是嫁了,最小的那些都是最后才散的,听闻那会子宝二奶奶领着满京养生堂的人在宫门外头候着,没有人家或是庵堂要的便带走。”
贾琮闻言足足愣了半分钟,捏了拳头低喊道:“人要是走运,路上踢了块石头都是金子!”又“嗷”的大喊一声。
王福瞧了他一眼:“三爷还有事儿么?”
“没了没了!”贾琮嘿嘿了两声,“谢谢福伯!您老不如进屋弄去。”
王福抄起剪子来:“这些花木得有日头才好呢。”又端详着那盆景儿琢磨去了。贾琮站起来掸了掸衣裳,拿起脚来就走。福伯又喊,“三爷,哪儿去?”
“去宝二嫂子院里说话!”贾琮道。
王福一把撂下剪子也站起来,老脸一沉:“胡闹!哥哥不在家,哪有弟弟去找嫂子的?”
贾琮摸了摸后脑勺:“没什么吧,宝二嫂子也是我表姐,打小都认识的。承天府那边多少同事是女的,不都一样做事打交道么。”
王福瞪他道:“决计不成!承天府天高皇帝远的规矩乱些,这儿是京城!但凡有个风言风语传出去,宝二奶奶都不用见人了。请陈姑娘去便是。”
看老头那模样,贾琮知道自己是去不了了,一面往回走一面嘀咕:“哪里传的出去嘛。咱们家口风都挺紧的。”
王福闲闲的说:“金婆子。”三个字堵住了贾琮的嘴,灰溜溜回里屋寻陈瑞锦去了。
陈瑞锦听说喜道:“可了不得!果然行善有好报,宝二奶奶说不得捞了许多好苗子。”
贾琮道:“还有当小姑子小道姑的呢。”
“不妨。”陈瑞锦站起来道,“有了线索诸事好办。”顿了会子,瞧着贾琮,“还不出去?”
“啊?”
陈瑞锦道:“我要换衣服。”
“哦……”贾琮蔫巴巴的往外走,出去帮她阖上门在外头道,“咱们也该成亲了。”陈瑞锦瞪了门一眼。
不多时,陈瑞锦收拾齐整了去寻史湘云。如今荣国府的事物仍是李纨为主,史湘云忙些外头怜贫恤老、舍米舍钱之事,也时常不在府中。这些日子因府里新近出了个金婆子死得蹊跷,下人有些闲话,她遂帮着李纨理事,不大出去,眼下正在屋里看账呢。听说是“梨香院的起.点姑娘来了”,忙命“快请进来”,撂下手里的账册子。齐国府这两日闹了几回,皆说她是那府里走丢的小姐,偏闹来闹去又说不是。史湘云也心下纳罕的紧。
抬目见那起.点姑娘进门来,史湘云大惊,登时站了起来。陈瑞锦立着的仪态便不是个下人。并穿了身雨过天青色的凤尾罗衫、头上却绾了个紫金八宝双凤衔珠钗,腰间系着一条缀玉的绸带,手里还持了一把六角小纨扇、扇面上绣的竟是郑板桥的竹石图。这身衣裳显见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装束。
陈瑞锦进来含笑向她翩然万福:“宝二嫂子。”
史湘云登时明白了个十之八.九,回礼道:“陈妹妹坐。”又喊翠缕上茶。
陈瑞锦改口道:“今儿来打扰宝二奶奶,乃有件极要紧之事。”
史湘云道:“妹妹请讲。”
陈瑞锦微笑道:“不急,且等盏茶吃。”
一时翠缕捧了茶上来,陈瑞锦道:“烦劳这位嫂子,去门外守着别让打扰我与你们奶奶说话儿。”史湘云以目示之,翠缕赶忙应了,招呼屋中两个小丫鬟出去,又支使她们往李纨处取东西;自己亲守在门口。
陈瑞锦点头赞道:“这嫂子好生妥帖。”乃问起史湘云当日领着养生堂收养宫中幼女之事来。
史湘云道:“宫里头小宫女儿极多,竟有上千之数。肯去尼庵道观的不多,多半是在养生堂了。”
陈瑞锦问道:“不知宝二奶奶处可有记录没有?”
“有啊。”史湘云道,“连出了家的、被人领养的我都使人录了下来,为的是恐怕她们家里寻来。那些孩子可怜见的。”
陈瑞锦大喜:“难怪贾琮说宝二嫂子是个有志气的,保不齐能做一番事业。如此不得回报之事都这般细致,善心足有十二分。”
史湘云笑道:“陈妹妹说笑了。我不过是录了个名字籍贯,哪里说得上事业。”
陈瑞锦愈发欢喜:“连籍贯也有!岂止是踢到块石头是金子,说不得那金子‘咕咚’一声掉在坑里,却是一个大金窖。”她乃站起来笑盈盈向史湘云作了个揖,“求宝二奶奶赐金窖的宝贝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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