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人都不知道,那位搅得白家昏天黑地的腊香珠已悄然进了京。
当时此女藏在白家一处小庄子,忽有一日早上醒来,却是在马车里,手足皆让捆住了。她从前遇上过一回,故此心里明白——怕是又落到了人牙子手上。她在白家得罪的人本来多,已是猜不出是谁卖的她了。
这回路上走了很久,途中亦转手数回,临近年根底下方安顿下来。许多花楼想在过年前添置几个好看的粉头。她容貌难得,故此人牙子定价极高,卖了许久一直卖不出去。直至过了年,有个中人拉了位想买个美人送老爷通门路的客人来瞧她。
那人一见了她脱口而出:“这不是马姑娘么?早年我在马爷家中还见过你的!”
腊香珠记得这男人,仿佛是个贩木材的,从前她刚到马家的时候此人来喝过酒,那会子她的干哥哥只说她是老家来的族妹。想起旧事,不禁泪珠子吧啦吧啦往下坠,向此人点了点头。
那人道:“怎么你会在此处?后来我又见过你哥哥,他说你已入了刘侗府中。”
腊香珠含泪手沾茶水在案上写道:“夫人见妒,发卖出来。”
那人叹道:“竟是如此。大户人家倒也常见。”乃向人牙子道,“我认得她哥哥。你先莫要将她卖于旁人。”人牙子连声答应。
谁知过了几日,那人竟带了另外一个男人来瞧她。此人姓罗,乃是燕王府中一位幕僚。这罗先生四十来岁,瞧着是个念书人,特袖了文房四宝来与腊香珠说了半日的话,点了点头,袖手而去。再等了两日,有人来将她买走,悄悄送上一辆马车,拉到一处小院住着。这院子极清静,还有个老妈子服侍,并添置了许多衣物用具。颠沛流离了这么久,可算安置下来。只是罗先生嫌弃“香珠”二字太俗气,替她换了个名儿,叫做马翩然。
年节过后,那罗先生陪着一位公子来瞧她,命她好生招待。虽不曾明言这公子是谁,见罗先生那模样,显见是个要紧人家的子弟。马翩然打叠起十二分的力气来陪这公子。那公子后时常过来。起初只带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后来渐渐多带了两个小厮。耳听那小厮喊他做“三……爷”。
又过了些日子,这公子便愈发爱上了马翩然,乃告诉她:“过些日子,我接你进府去。”
马翩然含泪写道:“奴虽不知三爷身份,已猜出必是不俗。奴乃民妇,配不得三爷。”
公子笑道:“我说配得便配得!”
次日他便打发了人来教马翩然他们府中的礼仪。马翩然方得知:此子竟是燕王司徒磐的第三子!不禁浑身一震。
自打被她姐姐卖了出来这些年,她早已忘了自己原本是可以为太子妃的,在刘家与白家苦苦挣扎,只为了求个更好的日子。不想兜兜转转,终于还是要嫁与天家!原先暗暗沉入心底的那颗野心“咚”的一声回到了远处:燕王的儿子,比陈王有前途多了!
另一头,因白令恩不肯向儿孙明言白纶所为,他虽一再叮嘱加强戒备,仍然有二子一孙接连丧命。他却不知,他当日若没杀那小厮,保不齐这三个孩子都不会死。
楚王得了刺客所言,下头有个幕僚道:“早闻白家两房内斗多年,前些日子已反目成仇,如今看来不虚。这个白纶不用杀了,极可用。”遂使了细作暗暗联络白纶,要与他联手。他若不应便要其小命。
白纶道:“香港本来就是我祖父创下的,他们二房不过跟着过好日罢了。偏他们还一个赛一个的得意,骑到我头上去了!他们死了,白家全是我的。我还想同楚王做生意呢!”遂满口应了。
那向白令恩告密的小厮本是他心腹,死时白纶便有些疑心,与楚国联络便再不信旁人,只独自出入。因大房势衰,白纶再不顾忌什么颜面,使劲儿拉拢讨好二房。二房只做他不敢争了,难免小瞧他。二房的人遂让他一个个的卖了。
连丧三人,白令恩长叹一声,命三子带着他那一支子弟悄悄回老家去了。生死由命。
这一日,白令恩招了下头的将领来,并让自家成年子弟皆到屋中,依序看了看了他们半日,只不看白纶。看罢了才说:“我这老骨头已活不了多久了,偏你们没有一个是能领兵的。待我死了,你们只好生依着香港过日子,军营之事便不用过问了。”他几个孙子面面相觑。他们本来就没管军营的!因这些年来日子富足,亦不曾去想过要领兵。故此没一个有异议。
白令恩愈发失望,道:“军中事物,老夫欲交给雅芝郡主。”
白纶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厮向白令恩告过密,暗暗以为叔祖父有心交兵营给自己,闻言大惊:“她不过一女流!岂能将兵事交予她?”
白令恩道:“她虽女流,身份高贵。再说,她夫婿是个有才学的,可以助她。”乃摆手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白纶急忙看了看那些堂兄弟,以目求助。不想他们虽个个满面不服,竟没一个说话的,不禁跌足道:“她丈夫是詹家的人,又不是白家的人!若给了她兵权,岂非将白家的兵马拱手让给詹家!”
白令恩闭目道:“郡主成婚之前,老夫与郡马詹麒商议妥了。他本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论理是配不得郡主的。今攀上贵人,当以长子承义忠亲王的香火。詹麒已答应了。来日他二人长子便姓司徒氏,认王爷为曾祖,祭祀宗祧。”
他一个孙子终是低声道:“终究白家的兵马是白家的!”
白令恩瞧了他一眼:“你能领兵么?”又看看旁人厉声,“你们能领兵么?”
没人敢吱声。
白纶忍不住说:“我能领兵!”
白令恩眼圈子一红,又闭目道:“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领兵,只是我的兵不愿意给你。”白纶愕然。
半晌,白令恩长叹一声,挥手让他们出去,只留下一屋子将领议事。他乃取出兵符道:“另一半在我孙子白正明之手。此子已送与雅芝郡主养在蛮部了。”众将立时明白其意在托孤,纷纷垂泪。白令恩苦笑道,“外敌易破,内叛难防。”又狠狠咬牙道,“白纶,不要杀他,好生留着他,让他干睁着眼什么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