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日前我刚快马赶回京来。”卫若兰道,“才歇了会子,尚且没精出门会客,便听我母亲说,荣国府的四姑娘回来了、三姑娘却没回来,想是已在南边嫁人了。”贾环“扑哧”笑了。卫若兰道,“瞧你那模样就知道并非如此。”贾环笑而不答。卫若兰接着说,“故此我才央求母亲请媒人去宁国府求亲。”
贾环正色道:“多谢你一片心意。”
卫若兰叹道:“既是这般女子,想来是瞧不上我这俗人的。”
贾环道:“倒不是瞧的上瞧不上,你二人不合适罢了。卫大哥还是娶个三从四德的女子替你管家理事妥当些。”
又过了半晌,卫若兰忽然问道:“琮儿从前可曾告诉你,他瞧过我媳妇的命数?”
“哈?”贾环愣了愣,“没啊!再说他这些年也不知破了多少命数,命数个算什么?”
这话听在卫若兰耳中,显见是承认了贾琮有来历,忙问:“他可告诉过你,依着命数,我媳妇儿该当是谁?”贾环诚恳摇头。卫若兰思忖片刻,又问:“他可有故意将哪位贵眷嫁出去么?”
贾环侧头细数了半日:他们家里只嫁了贾迎春出去,那是贾赦做主的,与贾琮无干;其余秦可卿是柳湘莲自求的、薛宝钗是蒋子宣自求的、薛宝琴是贾环自己之拉郎配、史湘云是贾母之意、连邢岫烟都是谢家设计谋娶的;都没贾琮什么事。乃摇头道:“委实想不出来。我数遍了亲戚家的女子皆不是他嫁出去的。”
卫若兰悠悠长叹,半晌,轻声道:“……罢了。”
他遂告了个罪,实则去门外吩咐一个心腹将此事去告诉他母亲,自己返身回来陪着贾环说话儿。贾环自然也不能立时就走,二人又闲扯了半日。
忽然外头来了个大丫鬟,撩开帘子向卫若兰使眼色。卫若兰无奈,又向贾环告罪,自己抽身出来。因屋门并未阖上,门帘子虽垂着、那丫鬟的声音脆且不低,贾环竟听见了些他们的话。什么“太太说,既这么着,李二爷也还没议亲呢。他不是长子,想来舅老爷不会太计较的。”又听卫若兰急的跳脚让那丫鬟赶紧回去、让太太莫再出馊主意,不禁哑然失笑。
不多时卫若兰回来,满面涨红,见贾环似笑非笑便知道他听见了,苦笑道:“我家太太绝无低看四姑娘之意思。”
贾环含笑道:“她不是低看了我姐姐,她是低看了我们哥几个。令堂有今日,难道靠的不是令舅父、而是才貌贤良?”卫若兰连连拱手摇头,无言以对。
贾环乃起身告辞。
送了他出去,卫若兰轻叹一声,去见他母亲。卫太太李氏笑招他去身边坐了,问道:“那个贾公子可有意么?你虽不便娶一个抛头露面的女子,横竖你表弟也不继承家业。”
卫若兰苦笑道:“太太,不是我瞧不上她,是她瞧不上我。既然瞧不上我,哪里又会瞧得上表弟。”
李氏登时撂下脸来:“她凭什么瞧不上你!”
“凭贾琮、贾环、贾宝玉。”卫若兰道,“人家姑娘家自然凭的是兄弟,不然还能凭什么?贾环方才特意跟我说了,四姑娘算是他们荣国府的人,不与宁国府相干的。”
李氏瞧着他道:“贾环之意,他们兄弟几个能扶持着这个四姑娘为官?”
卫若兰叹道:“是。故此太太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李氏顿时笑了起来:“好的紧。兰儿,我方才那话本是试探他的。”卫若兰一愣。她捏了捏儿子的手掌,“甚至今儿去提亲也是试探他们府里的。我早已猜着这门亲事八成结不了。”
“太太既猜着了,怎么还使人去提亲去?”
李氏瞥了他一眼:“你欢欢喜喜的跟我说,倘若直言人家瞧不上你,你能甘心么?再说,不闹这么一回,我要你娶的媳妇你未必肯娶。”
卫若兰身子一动:“谁?”
李氏道:“我早就瞧上荣国府了。”她乃长叹一声,“许多年前我曾听人提起,荣国府那个贾琮说,女人最要紧的便是父兄子,其余皆不要紧。那时候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幼童,我便知道此子是个通透的。后来……”李氏顿了顿,“他们家二姑娘出嫁。一个庶女,嫁给平安州高家的嫡子。老早就订了亲,却直拖到贾二姑娘十八岁才出嫁。你猜猜,这个贾琮拖延他姐姐出嫁,说给高家的缘故是什么?”
卫若兰摇头:“不知。”
李氏道:“女子十八岁前生子易夭折。”
卫若兰皱了皱眉头:“可是真的?”
“真的。”李氏点头道,“纵然不夭折,也多半身子弱。”
卫若兰道:“他倒是什么都知道。”
李氏道:“只是拿这个做借口拖延婚事,寻常人家是不肯答应的。偏那高家竟答应了。不止答应了这个,竟还答应了高三爷不得纳妾!你只想想,凭什么!总不能凭贾赦那个老糊涂。”
卫若兰道:“自然是凭着琮儿了。”
“不错。”李氏点头道,“可知,平安州节度使高历眼中,贾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凡能与他结亲,什么条件都肯答应。方才贾环的意思,他们竟能扶持四姑娘为女官!这哪里是寻常人家做得到的?”她乃看着儿子语重心长道,“你想想,你爹与高历、咱们家与高家,如何比得?他们家岂肯将四姑娘嫁到咱们家来?”
卫若兰默然不语。
停了片刻,李氏又说:“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这世道鬼难测,只是荣国府必是越来越兴旺的。肉烂在锅里,并非人人都有汤喝,总得扒上锅沿才行。贾琮是个重亲缘的。他们那珠大奶奶乃金陵名宦之女,父亲李大人曾为国子监祭酒,合族无不读书,委实算得上书香门第。她有两个娘家侄女,从前一直在他们府里跟姑娘们住一个院子。后他们家姑娘南下,便跟着寡母搬出来在宁荣街赁住,一直是珠大奶奶接济的。旧年那个李大姑娘已嫁了个举子,正在等会试榜单。”
卫若兰呆了半日:“太太的意思?”
李氏微笑道:“能与他们府里搭得上且身份不差、与你年岁相当的,唯余李二姑娘了。只是,先等她们那大姑爷中了举再说。不然,咱们这亲就结得太显眼了。”
卫若兰苦笑道:“她们大姑爷中了举难道就不显眼么?”
“傻子。”李氏抚了抚他的头,“但凡有个遮掩,虽聪明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仍比没有遮掩强些。兰儿,示弱与人说不得比强横更有好处,稍稍扮傻亦无妨。”她轻叹一声,“你来日终究是走武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