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哎”了一声:“我怎么就没带着人回来呢?这些琐碎的事儿最烦了。去帐房找人帮着办去得了。”
他们哥俩不知不觉聊了半日,将麝月给撂在了一旁。忽然贾环抬头取点心瞥见了她,忙笑道:“哎呦,不留将你忘了。”
麝月笑道:“爷们说话要紧。”面上难掩几分羡慕。
贾琮颇不好意思,忙问她:“你过来有事儿么?”
麝月迟疑了片刻,道:“论起来,倒也不知道算不算有事儿。只是宝二爷这几日魂不守舍的,当着老太太、太太、老爷的面万事皆好,回到屋中便有几分浑浑噩噩。奴才担心的紧,又不敢告诉旁人,斗胆来告诉二位小爷。”
贾环贾琮对视了一眼,贾环问到:“你没问过他自己么?”
麝月垂头道:“奴才问过他,二爷只说无事。”
贾环拿胳膊肘一拱贾琮:“你去!这些日子京里头都是我才操持,可累死我了。”
贾琮道:“说的就像台湾府那边没事儿似的。”抬头一看麝月双目放光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没奈何,腹中暗叹了一声,道,“我去就我去。”
麝月立时跪下磕头:“谢琮三爷!”
贾琮摆手道:“罢了罢了,自家兄弟的事儿不必这般礼来礼去的。你先回去,我过会子便去。”
麝月答应一声,欢欢喜喜的去了。
贾琮又蘑菇了一阵子,假意去给贾母请安,出来后往宝玉那儿去了。麝月在窗户里头早瞧见他了,听见他喊“宝玉哥哥在吗”,忙不迭的打起帘子来,口里道:“琮三爷好久没来我们家逛逛了。”
贾琮进来一瞧,宝玉果真在发呆,连自己进来都没听见,忙努了努嘴,示意麝月躲出去。麝月赶忙跑了,口里还说:“鸳鸯姐姐才喊我帮着做东西呢,险些忘了。”宝玉全然没个反应。
贾琮走过去摇了他几下:“喂喂!大白天的发什么愣呢。”
宝玉恍然醒过来:“琮儿!”
“嗯。”贾琮便拉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怎么前儿见你在发呆,我打你身边过你都没察觉;今儿还在发呆。想什么呢。有心事?”
宝玉双眼往地下一扫:“无事。”
贾琮道:“口里说无事的必然有事!”
宝玉摇头道:“委实无事。”
贾琮“切”了一声:“本想帮帮你的,这模样就不帮了。”
宝玉怔了片刻,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琮儿,你自小聪明,可能帮我么?”
贾琮道:“你总得先说是什么事儿吧。”
宝玉怅然叹了一声,道:“也不知算什么事儿。”遂垂着头说了一番话。贾琮听罢简直要无语问苍天了。
若来的不是贾琮而是贾环或旁人,只怕不能明白他的意思。拿后世的话来说,贾宝玉知道贾母要替他娶史湘云为妻,心里不是滋味儿。他不是不喜欢史湘云,只是不爱她。他喜欢史湘云就如喜欢薛宝钗并李家那二位姑娘一般,只不是知己。
贾琮琢磨了半日,当真不知该如何劝他好。有心一棒子打死吧,刚刚贾环跟他扯了那么一大堆,正在反省期。遂问:“那你心里的知己是谁?总不会是林姐姐吧。”一壁说一壁盯着贾宝玉看,果然见他脸色一变,遂摇了摇头,“你和林姐姐从前只是出身差了十万八千里,如今是你两个的本事差了十万八千里了。她强过你太多太多了。你以为她是你的知己,她如今根本没空知你。”
宝玉忙问:“林妹妹在南边如何了?”
贾琮道:“一应营造事物皆归她管,还有许多军机事物也要决断,并与大小官吏土豪乡绅村长族长周旋。每日只在外头跑马,骂起人来不带脏字,不是抱怨人力不足就是抱怨钱不够。”
宝玉愣住了。好半天才失声道:“她怎么会去做那些?”
贾琮道:“因为她聪明,并因为咱们家的人里头唯有她最懂得营造。”
“那也不能让她在外头与臭男人一道做事!”
贾琮撇嘴道:“她高兴,你管得着么?”
宝玉又呆了:“她高兴?”
贾琮道:“她钻研了数年的营造,比男人强得多;如今学以致用,架桥修路建港,件件都是利民好事,能不高兴么?再说,她是我先生,她若不想干的事儿谁敢逼着她干?翻回头来,她想干的事儿谁又拦得住?也没人敢拦。”
宝玉连连摇头:“林妹妹不是这样的。”
贾琮道:“林姐姐从来就是这样的好么?从前在京中不出门是因为老祖宗会拦着她不许她出去;如今到了南边没人管,她爱怎样怎样。漫说她了,四姐姐都周游列国去了呢。”
宝玉闻言静默良久,叹道:“原来唯有我是井底之蛙。可叹被困在这金玉锦绣的牢笼之中……”
贾琮打断道:“还不是你自己不肯吃苦!这金玉锦绣的牢笼怎么就没困住环哥哥?他自小习武,那个比练字写文章辛苦的多;故此他健壮的很,家里头敢放他出去,不怕他因身子弱病死在半道上。你从前若是也肯吃那些苦跟我们一道习武,这会子想去哪儿都没人拦的住你。”
宝玉怔了怔,苦笑道:“打小我就说不过你。”
贾琮道:“因为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不是狡辩。”乃将两手一拍,“横竖林姐姐如今已是你望尘莫及的,不必惦记她了。”
宝玉低下头去。
“至于史家姐姐,你真心不想娶她,可快些跟老祖宗说去,别再耽误人家了。她年岁也不小了,这会子才开始找好人家只怕难的紧,她叔叔婶婶待她又寻常。再有,如今京里头许多人家并咱们府里的人皆以为她早晚要跟你成亲的,你若不肯娶她,必然有许多风言风语要出来,她难免要背上些冤枉了,真倒霉。”
宝玉忙说:“与她何干!”
贾琮道:“又来了!我还以为你比早年知道事了些呢。旁人谁管这里头有什么缘故呢?也不会管是你的不是还是咱们府里的不是,横竖必是史家姐姐的不是。”
宝玉摇头道:“你莫要哄我,我也在外头见识了这几年,世人并非这般不讲道理。”
贾琮耸肩道:“因为爱传风言风语的多半是女人,女人多半希望别的女人有许多不是、反衬得自己极好。但凡有婚事不成的,她们心中多半盼着是女孩儿的不是;若有一个编排了出来,旁人必然当真事传开去。这口黑锅她是背定了。”小爷且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怜香惜玉。
宝玉又怔了会子,喃喃道:“我自小以为女孩儿皆是好的,霍晟却说女子多半不是好的。”
贾琮撇嘴道:“废话!霍晟是怎么活到那么大的?对了,你可莫要想自污,老祖宗必不答应。还有,你不娶她也要娶别人的,依我说,娶不到你喜欢的,不如娶一个喜欢你的也不错。”因摆了摆手,撤身出来,随宝玉一人坐在案前想去。
摆脱各色世俗杂物跟最想要的人结婚这种事,在数百年后都极艰难,何况这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