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仁慈之下的,是至高无上权力之下的暴虐。
虽已是掌灯时分,赢纣却在清洗好污浊之後回到了御书房,而赢不讳和赵樊城早已恭敬的等候。
“禀陛下,叛党共有三十六人,已全部处决。”
赵樊城将手中的一份名单恭敬的递上,而赢纣却只是接过,并未翻阅。
“找出主谋,连根拔除。”
斩草除根,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是。”
赵樊城不敢迟疑,知道今日主子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赢不讳清楚此刻自己本欲提及的事情最好说都不要说,但一想到已经在路上的人,他又不得不开口。
“陛下,臣今日方从离都得到消息。”
他一开口,将原本并未注意到他的赢纣将目光投向他。
“太後听闻陛下已平定天下,已启程至洛,想与陛下共享天下太平。”
太後并非赢纣生母,至於到底打的什麽主意,赢纣心里非常清楚。
他并未如赢不讳所料那般大怒,反而露出了笑意。
“终於来了。”
他可以弑父杀兄弟,何况只是一个毫无血亲关系的老女人。
不过,暂时留著她还有用,还要让她好好看看自己弟弟的死期。他要让她知道如今大厉的主宰是谁,谁才是掌握大权的那个!
“恕臣斗胆,不知陛下如何处置公主?”
思索片刻,赢不讳终还是冒险探问。没有赢纣的明确命令,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名存实亡的公主。
挑眉望向赢不讳,赢纣示意他说下去。
“陛下,如今太後一旦到了洛,只怕必然会和公主有所冲突。且这几次叛逆皆是因为公主活在宫中。倒不如……”
他的意思,还是早日除掉这个亡国公主才为上策。
赢纣的表情未变,甚至依旧维持著方才的姿势。
“哦?你是在教朕如何做?还是在提醒朕?”
平淡无波的话,听在赢不讳和赵樊城耳中,却有了杀意。
“陛下恕罪,微臣绝不敢有此想法!”
两人一下子跪下,垂著头,请求赢纣的宽恕。
“太後之事好好去办,可别怠慢了。至於云洛羽,她的存在无需你们多言。”
一字一顿的下了最後命令,两人也不敢再逗留,连声答应之後恭敬的退出了御书房,独留下赢纣一人。
直至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这才取来折子,满满一折子皆是记载了云都的百姓是如何更加崇敬他们的公主。
“云洛羽啊云洛羽,你的价值最好不要威胁到我的大厉。”
将折子撕为两半,赢纣起身踱步至摆放著书册的书柜前,随意的抽出一本。
但他的手停驻在抽取的书本之上,却未翻开一页。
只要云洛羽还留在宫中一日,那些叛逆虽然贼心不死,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但要彰显自己的仁慈,更要将叛逆一网打尽。
无论是亡国的云国,还是任何一个被他吞并的小国,免不了那些妄图复国的叛逆。杀光了所有皇室之人,只会将他的暴虐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将书本丢在桌案上,提笔沾墨片刻,雪白的纸上跃然竟是一副满园春色仕女图。
停下了笔,赢纣这才注意到自己做了什麽,画中之人竟是云洛羽。
微皱眉头,他几乎立刻想要撕毁,却在团起一些之後松开。
画中之人星眸微闭,似乎迎风任由阳光倾洒周身,但锦簇的花朵将她团团围住,连那张美眸皓齿的美丽容颜都无法看的真切。
“云洛羽。”
用那沾染过血腥的手,轻抚过画中人。
满是yīn霾的黑眸中,恍惚有点点光彩,但嘴角的嗜血却显得格外的刺目。
☆、19 剜心 9
恢复了平静的洛,也恢复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会一直下,却滋润了需要雨水的大地万物。
“公主您看,外头又下起了小雨。”
檐角滴滴答答的雨滴声,传入了屋内人的耳中。
屋中的人儿却只是呆呆站立於窗前,仿佛能透过雨幕看到什麽一般。
云燕知晓,主子是不会回答自己的。
“该用膳了,公主稍等,奴婢等为您将午膳布好。”
云雀看了看时辰也不早了,就算主子几乎吃也是吃一点,但总比什麽不吃的好。
屋内恢复了安静,应该是只剩下她一人了吧。
洛羽终於动了动眼眸,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屋子,又看了一眼外头飘洒的细雨。
“我可不可以出去玩?”
带著希冀的微弱声音从某处传来,传入云歌遥的耳中。
“可是外面在下雨。”
她知道,她就是知道下雨,所以她想出去。她想感受一下淅淅沥沥雨水的轻抚,想感受一下雨中的感受。
“哥哥……”
带著期盼,她看著眼前的哥哥。
她知道自己很任性,但她也只能,云歌遥会包容自己的任性。
油纸伞遮去了她头顶的细雨,雨中摇曳的罂粟,仿佛笑著她的孩子气。
“我的傻妹妹,你怎麽还是和个孩子一般。”
瞧著她脱离了油纸伞,飞奔至一旁的属下,还开心的向自己招著手,云歌遥带著笑带著纵然。
“哥哥,你在想什麽?快些过来!这里淋不到雨!”
见云歌遥还在那边傻站著,也不知道他在喃喃自语说些什麽,她告诉呼唤。
“哥哥,一直呆著这里可以吗?”
直至他走至身边,她立刻勾住了他的手臂,带著撒娇的询问。
“为何不可以?”
不明白她所指的意思,云歌遥为她将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後,指尖轻轻碰触她微微带些红晕的脸颊。
“每天下朝後,不去嫂嫂那里,真的好吗?”
私心的她,不希望哥哥去。可是,她却还是要笑著,提醒哥哥该尽的责任。
指尖略微停顿,笑意在嘴角有一瞬间的凝固。
“羽儿,你觉得哥哥该去吗?”
他的目光看著她,似是要看尽她的眼眸深处。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眼底的一切。
她强迫自己转过头看向湖面,也强迫自己微笑,因为她告诉自己身边的云歌遥只是她的哥哥。
“那是哥哥的妻子,也是未来国主的母亲。”
闭上眼,不知何时唇已被她咬的有些疼,可她还是固执的笑著。
肩头感觉到微凉,原来不知何时雨水从枝叶间滴落,一点两点滴落在她的衣衫之上。
湖面因为雨滴而泛著涟漪,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著波动的水面,吸引著她的脚步一点一点上前。淅淅沥沥的小雨倾洒她身上,很冷很冷。
“哥哥,我好冷,羽儿好冷。”
双臂环抱,洛羽只觉得好冷,呼唤著云歌遥,希望可以从他身上得到温暖。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无情的冷雨。慢慢的蜷缩蹲下,紧紧地抱著湿透的衣衫,雨水朦胧了双眼,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影。
许久许久,不再有雨滴飘落,她缓缓地抬首却发现湖面上依旧涟漪点点。将头抬高一些,却见一把油纸伞在头顶。
“哥哥……是哥哥吗?”
是哥哥来了吗?为她撑著伞,嘴里骂著她的任性,手中却为她用披风裹紧湿透的身子。
黑色的披风搭在她的肩上,忍著已经木然的双腿传来的钻心之疼,洛羽带著高兴的笑意转身。不能让哥哥看到她此刻伤心地脸,她也为哥哥有了妻子而高兴。
“你的侍女呢?为何一人在此淋雨?”
冰冷毫无温度的声音,不是她熟悉的哥哥。
呆滞的看著撑著伞的人,她想起了一切。哥哥已经不在了,如今的皇帝是赢纣。她在赢纣的宫中,她不再是云国的公主。
“淋雨让你那麽高兴?”
赢纣不能理解此刻她脸上的笑,是如此的璀璨,几乎能迷乱了他的眼。
远远地他便看到她一人独自站在湖边淋雨,从赢不讳手中接过伞,自然而然的走至她身後。等到自己发现时,却已经解下披风为她披上。
“你不是哥哥。”
但,她却依旧忍不住将披风紧紧地裹住自己的身子。
因为,曾经有人也如此,用温暖紧紧地将湿透的她包围。
闻言,赢纣只是皱眉,难道她把自己看作了是她哥哥?
对她的这种想法,他似乎打心底厌恶。
“为何淋雨?”
已找不出其他的话题,赢纣只能重复著他的疑问。
终於认清了来人,洛羽嘴角的笑意变为了苦涩。
是啊,怎麽会是哥哥呢?她应该将肩上的披风取下,还给面前的男子。可是,能不能让它再多留一会儿?让她当做是哥哥为她披上的呢?
“哥哥说,这个时节的雨很冷很冷,羽儿淋了会生病的。”
她的目光涣散,还是有些恍惚。赢纣确定,此刻的她绝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
示意一旁的赢不讳带著侍从退开,他索性随著已面对湖面的洛羽一道,走至她身边,伞依旧在他手中,为两人遮去了细雨。
“那就应该听哥哥的,不要站在外面。”
自然而然的开口,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声音有多麽突兀。
“可是,羽儿想淋雨。只要站著,无论哥哥在哪里,一定会撑著伞拿著披风到羽儿身边。哥哥会纵然的骂著羽儿的任性,却舍不得责怪。”
只有如此,她才可以幻想自己不是云歌遥的妹妹。她可以看著云歌遥温柔的问自己擦干发丝,然後抱著裹著他温暖的她,坐在廊檐下看雨落。
所以,她才会和他说了那麽多。原来,是他方才的那些行为和云歌遥会做的一样。
对此,赢纣倒是有些意外。
“那你此刻淋湿了,哥哥不是会很心疼。”
几缕滴著水滴的发丝有些乱的贴在她的脸颊,他顺手将发丝拢到她的耳後,却换来她转头呆愣的看著他。
“你……”
洛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不小心轻触到她脸颊的指尖,竟让她感觉到了哥哥的温度。
那双清澈的眼眸看著他,他才意识到了方才下意识的行为,立刻想将手抽回。
“哥哥。”
手未抽回,因为一双白皙的小手已将他握紧,冰冷的脸颊贴在炙热的掌心之中。
“哥哥,你为何要丢下我?”
微皱眉头,本想用力抽回手的赢纣突然凝固,掌心灼热的水滴让他停住了动作。
掌心的她侧脸贴著,呼唤著云歌遥,却止不住泪。
“哥哥,你为何不带著羽儿一道走?为何要留我一人?”
喃喃自语,她早已分不清掌心属於何人,只知道它是如此温暖,就如同每一个回忆中那双能温暖她心,却是她最不敢主动碰触的掌心。
油纸伞轻轻地飘落於地上,她的肩头多了一份暖意。
“哥哥……”
她不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只此一次,让她在这份温暖中哭一场也罢。
“哥哥,不要留下我一人,好不好?”
泪湿了衣襟,却分不清到底是她的泪还是苍天的泪。
赢纣垂首看著埋在自己xong前哭泣的洛羽,她的手紧紧地环著他,让他的双臂无所适从,有些尴尬的最终只能落在她的背上。
“你……别哭了。”
他从不会安慰人,也从不需要安慰任何人,更不需要被任何人安慰。对於眼前这种情景,他第一反应不是推开或将怀中人一掌击飞,而是不知自己该怎麽办。
“这样,好吗?”
廊檐下,云燕轻轻的出声。
“无论如何,至少让公主此刻以为国主回来了。至少你看,公主是开心的。至少,陛下没有让公主绝望。”
云雀的话,让一旁的赢不讳停止了本想上前的脚步。
再一次看回雨中,他的主子似乎并没有推开的意思,脸上也未有半分不悦。
☆、2o 剜心 1o
後宫流言四起,传言新帝为了亡国公主押下了皇舅舅,为了这位公主放了丞相,也为了这位公主将她珍藏在宫中,甚至日夜探视。
对此谣言,赢纣却是嗤之以鼻。
“哦?还有其他谣言?”
看不出喜怒,赢纣平淡的看著折子。
“更有无稽之谈,是说……是说……”
赵樊城没有胆子说,求救似地看向了一旁的赢不讳。
“说,朕恕你无罪。”
“传言,陛下会最後攻下云国甚至定都洛,皆是因为陛下心爱云洛羽,才……才……”
赵樊城一口气说完,却在抬首触及到赢纣的双眼之时将後面的话吞回了腹中。
将手中的折子放下,赵樊城扑通跪下,连一旁的赢不讳和霍相如也一起为他求情。
“朕何时要治罪於你。”
起身慢慢的踱至赵樊城面前,亲自将他扶起,也让赵樊城又是一阵感动。
无论主子到底明里暗里有多麽暴虐,但至少主子是一位明君,能接受谏言。
“朝野间如何?”
“朝野也是议论纷纷,云都百姓都猜测著此事真伪。不过未有任何反对之意,倒是微臣探得云都百姓对此反而有些乐观其成的意思在其中。”
听完赵樊城的话,赢纣一反常态,露出了笑容。
他的笑让赵樊城和霍相如无所适从,只怕下一个倒霉的不知道会是谁,是云都百姓还是那位公主?
倒是赢不讳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只怕那公主乃红颜祸水。
主子定然是听不进他心中的那一席话,但他已发现,主子在不知不觉中已太纵容云洛羽。
“陛下,怕只怕此事已传到离都太後耳中。”
赢不讳上前谏言,将心中方才所想抛却。
是福是祸不是他一个臣子可以决断,主子一向英明,想必也有他的解决之法。
“只怕是她早已有了行动,也罢,这董文成一直留在死牢也该是解决的时候。”
恢复了暴虐,却多了更多的是狡诈。
董文成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那女人用来牵制他的棋子。
太後已经是给她作为有所照顾自己的殊荣,妄想著掌握实权,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需要臣解决了……”
“不必。”
还未等霍相如说罢,赢纣已打断。
“好好的离都她既然不愿呆著,朕倒是要让她好好的认清楚,这大厉到底是何人做主。”
“臣等明白。”
赢不讳已明白主子的意思,若是这太後安分守己,这太後的殊荣也是跟著一辈子。
只可惜,那女人野心太大,仗著曾对主子有点滴恩惠就想把持权位。
赢纣冷笑,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男孩,还会相信那女人的假面善心。
这麽多年,她自以为自己是她的棋子,尤不知在他眼中,她只是苟延残喘。
自然,他的心思远在离都的太後又怎麽会知晓。
“你说什麽!赢纣竟敢压下本宫的哥哥!”
太後一脸怒容,方才得知的消息,让她气愤不已。
“姑姑!您先别激动,可能是误传。皇上怎麽会这麽对待爹爹呢,一定是爹爹被人陷害了。”
一旁的董淑媛上前扶住了太後,私心的她为赢纣辩解。
看了一眼侄女,董昭和也知道她的心思,但她却一点都不意外赢纣真会如此。
“淑媛说得对,想来一定是皇帝受人蛊惑。”
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探子,董昭和略微思索已有了决定。
“淑媛,你皇帝哥哥已定都洛,姑姑也该去看看,你可愿意一同去?”
太後早已打上了自己的心思,料赢纣见到她也不敢真动自己的哥哥。而来此次侄女一起去,也该是让赢纣娶了自己侄女的时候。
她自己一无所出,幸好当年将赢纣当做了自己的儿子,如今也该是他回报自己的时候了。
“淑媛一切听姑姑的。”
一想到赢纣,董淑媛有些害羞的垂下头,也没有注意到太後yīn笑的嘴脸。
“此次去洛,想来你和皇帝的婚事也该定下了。若不然,皇帝也不知道会被哪一个狐媚子魅惑了去。”
一转眼,看向侄女时,太後又恢复了她温婉的摸样。
“姑姑,您,您瞎说什麽,淑媛哪里敢。”
董淑媛露出了少女的羞涩,虽然赢纣从未将她放在心上,但是她相信她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皇後,为他分忧。
“你是姑姑唯一的侄女,有什麽不敢的。倒是最近听闻你皇帝哥哥迷上了云国亡国公主,去了那里,你可要好好地长些心眼儿。那公主据说还呆在宫中,想必魅惑人的手段也有些。”
想至此,太後语露yīn森。
皇後之位只能由自己的侄女坐上,她更不允许赢纣喜爱上其他女子。
这麽多年的培植,决不能功亏一篑。
“姑姑说的是真的?皇上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公主?”
闻言,有些嫉妒的董淑媛不自觉拔高了声音。
“放心,姑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拍了拍她的手,太後心中已有了主意。
此次洛之行看来要快些,她倒是要看看那个公主有什麽本事。
她争斗这麽多年坐上了太後的位子,甚至一直养著赢纣这个非自己亲身的儿子,绝不会让董家的地位被一个亡国公主夺走!
放了心的董淑媛此刻兴奋的是快要见到自己心爱的男子,根本未看到太後满脸吓人的yīn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