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害了圆明园?
西洋景的总设计师是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郎世宁为乾隆皇帝“打工”,有宫廷画家之称,绘有《弘历雪景行乐图》(情节为乾隆和子女在圆明园中欢度春节)等诸多作品,他的绘画顶多属于“业余”水平。至于在建筑设计方面,更是“半吊子”了。给他当助手的法国传教士蒋友仁,也不见得有多高明。但圆明园西洋楼的主要意义,在于它“是自元末明初欧洲建筑传播到中国以来的第一个具备群组规模的完整作品,也是首次将东西方两个建筑体系和园林体系加以结合的创造性的尝试”,属于中西文化的“混血”工程。张萍、柴火两位,对此颇有研究:“西洋楼本身的价值并不在于它的造型如何,因为它们并不是地道的西方建筑,而是当时西方传教士为迎合中国皇帝口味而急就出来的作品,只是因为它真实记录了当时中西文化的交流才显得珍贵。”整个建筑群由中国的能工巧匠承包施工任务,历时14年(1745——1759年)完成,可谓慢工出细活;加上材料本身无可挑剔,因而多多少少弥补了设计思路的僵化与做作。譬如海晏堂,“为安装欧洲喷泉机械设备而起造,是圆明园中最宏伟壮观的西式建筑。主要立面西向,两层11开间,中间设门,门外平台左右布置弧形石阶及扶手墙,可沿石阶下达地面水池。池两侧将西方贯用的裸体人物雕像改为铜铸十二生肖属相,代表十二时辰,每隔一时辰(相当于现在两个小时)依次喷水。”这喷泉居然带有报时之钟的性质,更有趣的,是以十二生肖属相取代裸体人物雕塑——可算作有中国特色的西洋建筑。莫非中国皇帝怕有伤风化?又如黄花阵(另有菊花迷宫或万花阵之称),系我国惟一的仿欧洲式迷宫:“外砌长方形迷阵,中心筑高台圆基西式八方亭。阵墙高1.2米……。乾隆皇帝每至中秋佳节都在这里观赏宫灯,宫女们手执黄绸扎制的莲花灯,在迷阵中东奔西驰,先至中心亭者可得到皇帝的赏赐。”看来乾隆威严的龙颜,掩饰不住一颗童心,居然跟嫔妃们玩起捉迷藏的游戏了。黄花阵1989年修复,我还去钻过呢(跟打地道战似的),颇动了些脑筋,才没有在错综复杂的坑道里迷失。待我终于走到头了,下意识地抬头,只看见亭子里空荡荡的,皇帝早就消失了。这么说,我只能自己奖赏自己了?
圆明园好玩的西洋景还有很多,远瀛观、谐趣、蓄水楼、线法山呀什么的,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况且,列举了也没用。因为大多数都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残局。连皇帝都不在了,谁还有耐心,陪你下这盘永远也下不完的棋呢?除了风。风在乱石断墙间迂回,百无聊赖地信手摆弄着这个“烂摊子”。摆弄来,摆弄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以改变尴尬的局面。
正是在这凌乱的棋盘上,大清帝国输了。把自己的家底子全赔光了。隔着起伏的山峦、浩瀚的海洋,它输给了彼岸的对手。圆明园,记载着中国历史上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贪玩的乾隆,若是能未卜先知,预料到百年后的耻辱,他老人家,还有心思跟宫女们打打闹闹吗?当他自以为是全世界最强悍的君主,而西洋的科技发明不过是雕虫小技时,大清帝国就输定了。或者说,注定会输得很惨的。康熙最初接触到欧几里德几何学及近代天文学原理,曾忧心忡忡,意识到东方的道高一尺而西方的魔高一丈:“西洋诸国千百年后必为中国之患。”可乾隆一点也没继承其祖父的忧患意识,对“夷人之技”很瞧不起。他惟一引进的只是西洋的建筑艺术,在圆明园内盖了占地1oo多亩的西洋楼,只不过是为了开开洋荤、闹着玩而已。他花高价进口了一批花哨的西洋自鸣钟,作为宫廷的摆设,却对天体运行仪、地球仪之类不屑一顾。他根本不相信地球是圆的。他固执地认定大清帝国是世界的中心,拱卫于周围的皆是些弱小的藩国。有一天,他心血来潮,将居京的“老外”(传教士)全部召集到圆明园,劝他们改信儒学。双方展开了辩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毫无结果。乾隆认为这些外国“傻帽”是执迷不悟。“在他的头脑里,西方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沦为了他眼中的‘淫技巧’,成了开心取乐的‘玩艺儿’。他的头脑中已构筑起传统文化的支撑的完整宇宙,在他的世界观中,没有给西方思想以一寸立足之地。这位性格坦率开朗的皇帝从来不掩饰他对科学的嘲弄态度。传教士在他眼中和那些侏儒一样,他们的作用只是用‘戏法’来松弛他紧张工作后的经,来装点他统治下盛世的升平。”(张宏杰语)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由马戛尔尼勋爵率领的英国使团,驾驶着先进的炮舰访华:“把我们最新的发明如蒸汽机、棉纺机、梳理机、织布机,介绍给中国人,准会让这个好而又灵巧的民族高兴的。”此时恰逢乾隆82岁大寿,宴会上的满汉全席自然使英国人大开眼界,而他们远渡重洋携带来的各类“土特产”,无形中成了给老寿星的生日礼物:除了工业机械、天文仪器之外,还有英国最大的装备有最大口径火炮11o门的“君主号”战舰模型,乃至榴弹炮、迫击炮和卡宾枪等实物。英国使团甚至还配备了训练有素的卫队,想表演一番现代炮兵的装备与队列,供中国皇帝检阅。乾隆却不稀罕听西洋的礼炮声,觉得不会比鞭炮爆竹之类更能烘托喜庆的气氛。挥挥手,让太监们将这些怪模怪样的枪炮原封不动地运进圆明园的仓库并且傲慢地评价:“这些可以给小孩子当玩具。”他只是浏览了一遍英国使团递交的乔治三世的国书及冗长的礼品单,告诉手下:“单内所载物件,俱不免张大其词。此盖夷性见小,自以为独得之秘,以夸炫其制造之精。著征瑞于无意之中向彼闲谈:尔国所贡之物,天朝原亦有之,庶该使臣不敢居自炫。”英国使团在乾隆眼中,仿佛一支远道而来的马戏团,靠耍一些洋把戏,来嘘弄看客。而且乾隆并不以为这些异域的杂技与魔术有什么新鲜,有多么。
大清帝国的轻敌思想,正是乾隆开始的。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连看都懒得看的洋枪洋炮,在67年之后,将撞开闭锁的国门,直逼北京城下。而圆明园将在轰隆一声中成为炮灰。他呀,真是太迷信八旗军的强弓硬弩了——因为其祖上,正是靠这冷兵器打下江山的。可在下一个时代,要靠长矛与弓箭守江山,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偏偏乾隆栽下的是一棵骄傲自满的歪脖子树。他的龙子龙孙,从道光,到咸丰,直至光绪,都将深受被烈日暴晒之苦。而他留下的最昂贵的遗产——圆明园,将毫无招架之力地遭受一次打劫。打劫者,恰恰是他蔑视的那些洋人的后裔。
英法联军占领圆明园,讶异地发现:当年赠送给乾隆的礼物(枪炮),一直“藏在深宫人不识”,闲置在库房里,蒙满尘土。大半个世纪以来,仿佛被中国的帝王将相们遗忘了。他们二话不说,立即将其装船运回老家。或许还不无侥幸心理——幸亏中国人没把这些武器当回事,若是他们以此为模型仿制并装备军队,掌握了先进的军事技术;那么,要想打进北京城,就不太容易了。
我看电影《火烧圆明园》,难忘里面的一个镜头:僧格林沁王爷的蒙古骑兵,在开阔地上作集团式冲锋,遭遇英法联军的排枪排炮,纷纷滚鞍落马,血流成河;最后只剩下一杆快要被炮火撕碎的战旗,斜插在尸骨堆上,孤独地飘呀飘……马受惊了,人也受惊了。一向自以为是天之骄子、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八旗军,总算领教到了洋枪洋炮的厉害。可已经太迟了!毕竟,人家已经打到自己的家门口了。想挡也挡不住。
早干嘛了呢?
乾隆时代获得的那批西洋火器样品,在圆明园的宫殿里睡大觉。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可帝国的士兵,在战场上,却要以血肉之躯抵抗凌厉的弹丸。这本身就是一场不平等的对弈。唉,圆明园不失火的话,昏睡百年的大清王朝,恐怕还不会醒来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把火又该烧#轰然烧得疼了点,但不疼,则无法惊醒。
纵火的强盗固然可恶,但失职(或渎职)的守护者,同样可恨。一个麻木的民族,终于被坚船利炮逼进了死胡同,再也没有退路,除了背水一战之外,似乎还应反思,检讨失败的原因。张宏杰在《回首爱新觉罗们》一文中说得好:“人们大概都以为鸦片战争失败的责任应该算在乾隆的孙子道光帝头上,子孙的无能不应抹杀祖先的伟大,可是也许很少有人知道,乾隆皇帝和鸦片战争也有那么一点意味深长的关系。”鸦片战争原始的种子,在乾隆的脚下开始埋下了。乾隆在圆明园里盖西洋楼,仅仅实现了中西建筑文化的媾和(况且还是不伦不类的),但这两大文明,却呈现为格格不入的局面,终将产生悲剧性的冲突。所谓的鸦片,仅仅是一根导火索。但这足以使圆明园像火药桶一样爆破了。我把那带有烟熏痕迹的残砖碎瓦,视为冷却的弹片。
许多人都凭印象以为圆明园是一座“全盘西化”的皇家园林,而大水法、方外观、海晏堂等西洋景代表着其灵魂。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圆明三园占地52oo亩以上,殿堂庙宇、亭台楼阁、桥梁轩榭、馆院廊庑等各类园林建筑加起来,总面积约16万平方米(超了紫禁城的全部建筑面积)。而整个西洋楼建筑群位于长春园一隅,占地1oo余亩,只相当于圆明园全局的五十分之一。有人说这不过是“乾隆皇帝的一时心血来潮之作”,纯属点缀性的小品。可见中国的帝王并不见得真住得惯洋房,亦非为了追求中西合璧,仅仅是在炫耀自家园地包罗万象、百花齐放。
然而在火灾中,以石料砌筑的西洋楼,比“土木工程”的中式建筑稍占点“便宜”,被烈焰吞噬之后,至少还能多剩下点“骨头”呀什么的,以证明那“最后的晚餐”。以至迟到的观众,面对着剩菜残羹,误认为圆明园原本就是一席“西式套餐”呢。并且,似乎还不够原汁原味……所以我前面提到的那位法国留学生,觉得圆明园被毁固然可惜,但充斥于其中的,原本就是模仿痕迹浓重的“赝品”,并不值得为之痛心疾首。
这种普遍存在的错觉,是应该及时纠正的。
《中国国家地理》杂志2oo2年11月号,刊登了一篇题为《“重现”圆明园》的重头稿件:“1o月18日是一个比‘9.11’更值得悼念的日子。142年前的今天,在中国首都北京发生过一场人类文明的大劫难——火烧圆明园。这座中国清代康乾盛世修造的举世闻名的皇家园林,无论其艺术价值还是历史地位,都是美国纽约世贸大楼无法比拟的。遗憾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历尽劫难的圆明园已被悲怆与荒凉掩盖,并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年轻一代甚至根本想象不出她的旷世盛景,以致将圆明园中的一个景点——西洋楼与整个圆明园划等号。”成语盲人摸象,形容的正是这种谬误:摸到头或脚或尾巴,就以为是大象的形状。摸到西洋楼,就以为是圆明园的核心或全部。
或许不能完全怪不知情的游客。空空荡荡的圆明园,除了西洋楼遗墟,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