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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的英雄时代

据传说顾随教授谈京剧必谈杨小楼,赞美其人有王者风范:“杨小楼唱霸王别姬,那真是帝王气度;一到金少山,那就完全是山大王了,哪里有半点儿帝王气呢……”金少山在他眼中,似乎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是以贬金的形式来褒杨。但确实,金少山与杨小楼不可同日而语,仅仅学了点皮毛罢了。他的走红,只证明大英雄已绝迹了。

同样有傲骨的是“谭派”传人余叔岩(又有“新谭”之称)。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之太白遗风。1931年6月,上海滩上作威作福的黑社会头子杜月笙修建家祠,举行落成典礼,遍邀京沪名角演戏。京派的梅、杨及其他大腕都应召而去,惟独屡约余叔岩却遭到拒绝——这是一尊请不动的菩萨。杜月笙可能还没遇到过这样的硬骨头,火了,又派人传话:“如不去,此生休想再到上海滩。”等于是威胁了。余叔岩针锋相对:“宁此生不到上海,也不去杜家演戏。”从此果然再未去申城。真正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的好朋友张伯驹赋诗称赞:“笑他势力岂能移?直节干霄竹是师。纵使沪滨难再到,不来出演杜家祠。”

现在,说起京剧,人们首先想到的是梅兰芳。其实,那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技艺超群、担识超群的演员大有人在。只不过,梅兰芳后来居上的光彩过于耀眼了,使其周围的星辰被忽略了。梅兰芳是幸运的,他的演艺生涯一直延续到解放后;而这时候谭鑫培、杨小楼、余叔岩等高手都已亡故,梅兰芳大有独步剧坛之势。只好“举杯望明月,对影成二人”了。

梅兰芳堪称“四大名旦”之首,另三位是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据行家介绍,四人中最难学的是梅兰芳,因为“抓不住”他——他的技艺太圆熟了,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现在梅大爷在台上的玩艺儿,是没法学的。他随便抖一抖袖,整一整鬓,走几步,指一下,满都好看。很普通的一个老身段,使在他的身上,那就不一样了。让人瞧了,觉得舒服。这没有说的,完全是功夫到了的关系。”这是跟他配过戏的赵桐珊的看法。梅兰芳演《天女散花》时,真称得上是吴带当风,飘飘欲仙也。他的扮相也牵浩仙女下凡——比女人还要女人,或者说,塑出女人中的女人,使女性美达到了极致。张中行回忆梅氏的造型:“那是2o年代晚期,夜场,我陪一位乡先辈到中和戏院去看梅演《红线盗盒》。前面几邮演过,台上灯光微弱,该大轴了,一挑帘,梅走出来,台上灯光忽然大亮,满堂碰头好。我定晴看,全身珠光明灭,露出的面部和手,白而像是透明如玉。身材窈窕,真如文言滥调所说,长身玉立。当时的印象是,难怪旧校旱形容美女,常用仙女下凡,我确信世间必没有这样美的。”虽然吾生也晚,无缘现场观看梅兰芳的华姿风韵,读到张中行的文字描述——知见其人,如闻其声。一个男人,能把美女给演活了,太了不起了。前苏联作家爱伦堡在《人*岁月*生活》里也提到梅兰芳,他于1951年9月来中国把斯大林和平奖金授予宋庆龄,顺便观看梅兰芳的表演:“我第一次看见梅兰芳时他已6o岁。这位著名的演员扮演一个怀春的少女,他的儿子扮演女仆:所有的演员都是男人。”这使爱伦堡百思不得其解。在外国是找不到这样的演员的。

梅兰芳年轻是初露锋芒,便使老前辈谭鑫培刮目相看。当他风头正健时,谭大王开始有英雄末路的喟叹了。据说“民国”二年五月间一次“义务夜戏”群雄合作,把观众的热情点燃了,胃口也吊起来了,连谭鑫培都“压”不住台,只好请正在另一家戏院表演的梅兰芳火速赶来,临时加演了一段,戏迷们才满意而归——仿佛不看梅兰芳一眼,怎么与不够尽兴似的。梅兰芳曾经跟谭鑫培“唱对台戏”,以时装新戏《孽海波澜》把观众都吸引过去了,场场满座,挤得谭鑫培那儿连连掉座。后生可畏,使老汉不敢提当年勇了。

还有比谭老板更体会到迟暮之感的英雄,余派的杨宝森。蒋锡武在《京剧精》中转引吴小如的回忆:4o年代初杨唱双出《骂曹》、《洪羊洞》,谁知《洪羊洞》“快三眼”一段唱完,观众纷纷离席,越唱台下人越少,前排只剩下吴小如和一位友人,他们便听一句喝一声“彩”,杨见此情景,认为是真正“知音”,虽只剩几句“散板”,却愈唱愈好,味道愈浓,友人边喝彩边说:“一字一珠,好!”确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杨宝森当时超水平的发挥,估计也是内心酸楚的结果。5o年代后他每况愈下,曾经在北京开明剧院(民主剧场)演双出《当锏卖马》和《洪羊洞》,张中行也在场,并记下了那伤心的一幕:“看客稀稀落落,楼上全空,楼下充其量不超过一半。最杀风景的是前几排里有两排外国人,正在锏已当、马将卖的时候,一齐起立,列着队退场了。对于这种情况,捧余派的人都会难过,何况表演者,正在为英雄末路的秦琼声泪俱下呢。”杨氏的泪,是在为秦琼流的?是在为自己流的?还是在为京剧的没落流的?英雄啊英雄,都是在锣鼓喧天中登台,在四面楚歌中退场。这是谁也摆脱不了的轮回。谁能做到永不言败呢?

京剧虽然逐渐衰微了,但它确实曾经深深影响过北京人的生活。看戏,是老北京人酷爱领略的一种精辉煌。举个小例子:杨小楼演《艳阳楼》里的高登,念了一句台词叫“闪开了”,这可不得了,第二天就惹得北京城里满大街拉车的,边跑边不停地喊“闪开了”,呼请行人让道;甚至饭馆跑堂的在坐满食堂的餐桌间穿梭,也模仿小楼的腔调叫嚷着“闪开了”。可见京剧的深入民心。不管怎么说,京剧捧出了早期的明星——他们在我眼中,要比当代的影星呀歌手呀更有人格魅力。或者说,要更有英雄主义的色彩。他们力图在观众心目中树立的,也是至刚至柔、尽善尽美的艺术形象。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家。跟他们相比,许多当今的明星太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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