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岳麓书院,我看见了另一种读书人和现实合拍的读书人。他们胸怀远志,充满自信,对待自己和对待社会都非常清醒,一开始就抱准了“学以致用”的信条,希望在报效国家中实现价值。命运似乎也格外青睐他们。他们是科举制度的宠儿,脚下呈现着一条金光大道。
我说不清自己更欣赏哪种读书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是岳麓书院里的,还是《聊斋志异》里的,蒲松龄那样的读书人,是进不了岳麓书院的。但我想,读书人本质上都是怕孤独、怕寂寞的,却又不得忍耐孤独,安于寂寞。他们骨子里都是渴望交流,追求成功的,因为无法实现,才转而追求超然物外的自由,或归隐或流浪。而岳麓书院,就是一个读书人在此能够打破寂寞、忘掉孤独的地方,或者说是很古老的读书人俱乐部。他们可以交流、切磋、辩论,感受着集体的氛围与力量。
应该说,读书人都是怀着种种理想的,理想不能实现,就会痛苦与失落。而书院不仅使这些敏感脆弱的心灵找到新的家,还为他们提供了实现人生理想的捷径。“惟楚有才,于斯为盛”,荆楚之地之所以英才荟萃,湖湘文化之所以源远流长,不能不说有岳麓书院的功劳。
自唐宋以来,岳麓书院的院长都叫做山长。这浪漫的称谓,使书院带有山林的意味。北宋时,岳麓书院就因当时的山长周式治学有方而声名遐迩,真宗皇帝特意召见了周式,拜为国子监主簿,把他留在京城讲学做官;而周式坚辞不受,执意要回岳麓山跟学生们在一起……他真是一位很纯粹的教书先生。
岳麓书院里的白泉轩,还曾记载着两位大学者的友谊。南宋乾道三年(1167年,应岳麓主教张栻的盛情相邀,朱熹远道而来,两人在百泉轩中朝夕相处,促膝谈心达三昼夜。他们谈论的具体话题,今人已不可知,但肯定都是一些做学问方面的事。那次朱熹在长沙停留了两个月,与张栻会讲岳麓,吸引了一千多位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听众,连讲堂外面的院落都挤满了人。至今在讲堂正中高约1米的长方形讲坛,还供奉着两把空空的椅子,作为对著名的“朱张会讲”的纪念。
我绕着这圣的讲坛转了一圈,仿佛又看见那些消失了的读书人。他们都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他们朗读或辩论的声音,又重新演变成窗外的风声与雨声。哦,讲堂很大,世界很小!那些面貌相仿、情专注的读书人,也许仅仅是世界的过客,可他们永远都是岳麓书院里的主人。
作为一个当代的读书人,我虽然是第一次拜访岳麓书院,仍然有回家的感觉。是的,这里是读书人的家啊。没有家的读书人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