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不知怎么就谈起了徐明丽和周处长的关系,田小悦就诡秘地笑了一下,说:“她当然不怕周处长。”邓一群问:“为什么?”她笑了一下,说:“我也是听说的……机关里人人知道。”邓一群感觉自己就像被排斥在机关之外了,他到机关事实上觉得时间已经不短了,但他对机关里的各种复杂微妙的关系还像是蒙在鼓里一样。田小悦说:“她现在老了,年轻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邓一群的心里就有了点透亮。田小悦说:“她在这个处的时候,周处长那时候单身一个人在这里,他的爱人还没有从地方上调上来。周处长那时候当然也还是个科员。徐明丽也是刚结婚吧。她经常请他到家里去吃饭,生活上关照不少。”
“那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说周处长就因为这个?”
她笑起来,说:“当然不仅仅是这样。”
邓一群就也笑起来,说:“看不出。你这么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周处长看起来那么古板。”
电话响起来,田小悦赶紧去接。邓一群看到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光滑地披到肩后,就像水一样地泻下来。她用的当然是一种很高级的洗发水。她总是用最好的东西。她是个时髦姑娘。她时髦是因为她家境优越。她社会交往广泛,经常有电话找她,每天绝对不少于二十个。她在这个城市里有无数的朋友和同学,更多的是一些小伙子给她打电话联系。所以,徐明丽总是很不满。但徐明丽对她的不满却从来也不敢像对科长老朱那样当面批评,而只是在背后。她就多次提醒邓一群,说田小悦不是个稳重姑娘,社交太广泛,如果作为一个妻子,并不可靠。邓一群听了,只是笑笑,心说,田小悦怎么能看得上自己呢。他在心里一直对田小悦充满好感,也许正是因为她看出他对田小悦有好感,才这样说。邓一群在心里倒真的希望和田小悦好呢,但这种希望看起来并不明显。
人,真是看不出来。邓一群心里这样想。他刚来的时候对周处长是多么地崇敬啊。一个处长放在县里就是县委书记、县长。这样的干部比陈小青的父亲职务大得多了。周处长是那样地严肃。他在心里对他更多的还充满了一种畏惧。这个故事破坏了周处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让他了解了自己的上司还有这样的一面。那么,他们后来的关系怎么中止的呢?这就像一个谜。
科室里还有一位副科长周振生。周振生四十岁的样子,他和科室里的人泛泛的。他瞧不起老朱,也更瞧不起徐明丽。他对田小悦不错,对邓一群也还算友好。不用多长时间,邓一群就看得出来他是个不得志的人。周振生人很聪明,也很有理性,但他对待工作的态度却消极得很。邓一群相信他过去一定受过什么打击,但周振生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邓一群有次悄悄地问田小悦,她说她也不知道。周振生是个有内涵的人。他表面上是那样不动声色。邓一群在心里对他有一种提防,他相信周振生对他现在表现的一种友好,只是觉得他并不是自己的对手,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邓一群明白,在这个处室,他是个老小。
所以,他必须小心地做事。
很快就进入了冬季。
邓一群在那年的冬天,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信是他妹妹邓玉兰写来的,在信里,她告诉他,妈妈很想他,家里的收成很好,打了很多粮食。大哥家很好,大嫂子的一个妹妹(也就是喜欢穿健美裤的那个)现在在镇上开了一个美发店,生意很好,烫一个头要三块钱。她也有想学理发手艺的念头。妈妈能理解她,但大哥和二哥却坚决反对,说那是不务正业。农民,就是种地才是本行。妹妹在精上就很苦恼。她来信自然就希望这个在省城工作的三哥能支持他,相信只要有他的支持,那两个哥哥也就无话可说了。前不久,二哥邓一明和人家打了一架。道理自然是在他们家这一边,是为了责任田的事情,一个姓孟的邻居和他们家的地是紧靠着的,但后来在犁地的时候,孟家却占了他家一分地。二哥不服,于是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玉兰说,那天下午,只有他二哥一个在那里,她们都不知道。孟家的两个男人和她二哥一个人打,把邓一明的眼睛都打肿了。她们后来知道了也赶了去,结果大姐邓玉梅的衣服也给孟三的那个绰号叫大嘴狗的女人撕坏了。
妹妹在信里说,大哥知道了这件事很生气,也要去和孟家理论或者打架,结果他刚要出门就被大嫂拉了回来,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大嫂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呼天抢地的,说他这一去就不要再死回来,他这样去和人家打,结果肯定不会好,为了老二,他这样根本犯不着。大哥就吓得不敢去了,后来简直连屁也不敢放呢。第二天妈妈就带着二哥到生产小组里去讲理,组长姓于,和孟家是亲戚关系。他们去了倒受了不少冷言冷语。
收到信的那天,这个城市正在下雪。雪,下得纷纷扬扬。邓一群来到走廊的尽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从19层的高度看到这个城市是灰蒙蒙的一片。在他那个遥远的家乡,雪肯定下得更大。从他童年时候起,他就记得乡下的冬天特别的寒冷。
他感到一种重负。一方面他现在已经是城市人了,他可以轻松地飞扬,但另一方面,他却背着沉重的负担,使他不能轻松。他是一个农民子弟,却置身在这个都市。家里要求他有所庇护,却不理解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科员。
前面的路有多长啊#蝴这样想。他需要走很多的路。
生活是如此之重,而他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