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那个人的杰作”,我顿了顿,“不好意思,对他我实在叫不出那两个字。”这块伤,是因为我前几天吃午饭时不小心打翻了汤碗,他的牛皮靴的从桌子下面伸过来,踹在我的小腿上。我一声没吭。他却咆哮不停:滚得远远的,吃饭都不会,养你个臭x算我瞎了眼!
那个女人和那个小男孩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我不明白一样的过程、一样的情节,他们为什么一直看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当成每天最幸福的时刻。我默默走出去,忍着腿上刀扎般的刺痛。
我走出院子,面向南方,心里又一次呼喊:奶奶,亲爱的奶奶,你快来吧,把你的蓓蓓带走吧。我要你抱着我,再到那条小河边看水里的鱼儿;我要你背着我,到野外去采小花,挖野菜;夜晚来临,我要让你握着我的小手数星星;我要你用粗糙的双手抚摸我的头发,我要躺在你温暖的怀里,甜甜地入睡。
可是现在,奶奶你到了哪里?你那里还有你的乖蓓蓓么?还有人往你嘴里塞糖么?还有人藏你的老花镜么?还有人用小手抚你脸上的皱纹么?还有人整日钻在你怀里不肯出来么?
奶奶,你那里可有绿树成荫,小河潺潺,朴实的乡亲,纯粹的亲情?
奶奶,你那里可有阳光明媚,月光如水,广袤的田野,蔚蓝的的天空?
你再也不能在墙根晒太阳,再也不能踮着小脚等我放学,再也不能看我的作业本,再也不能呼喊我的乳名。
如今时光流转,沧桑巨变。我们进城了,奶奶,我却想念原来的生活,因为没有你保护我,疼爱我,我生不如死。
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面临死亡的痛苦,而是生不如死的痛苦。我曾经从书上读过,人死亡的一瞬间是快乐幸福的。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我不止一次产生了寻求那种快乐的念头。可每当想起奶奶临终时嘱咐我要自己保重,我只有忍耐再忍耐。
在学校里,我掩藏自己的伤口,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回到家(如果那还能叫家的话),我默默面对无尽的家务活和无休止的责骂,还有那个小男孩无端的欺侮。有时候我恨不能掐断他的脖子——在他出生之前,我的日子还不至于这么难过。
当我的肉体和心灵一次一次被他们折磨时,有个念头在支撑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永远离开这个家,不再见到那三张脸。为此我才拼命用功,甚至不容许自己拿第二名。
“这就是我仇恨你的原因,其实我对你并没有偏见。”我转过脸对杨凯说——他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孩流泪,心尖微微发颤。“你不用可怜我,我早已经习惯了。”我说这句话本来是想安慰他,竟见他一下趴在床上,哽咽起来。
讲了那么久,却没留意到天色已晚。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在这间静静的病房里,一个女孩无言地看着一个大男孩低声哭泣。月亮也升起来,星星如此闪亮。遥远的夜空里,是否有第二颗星球,上演着同样的故事?浩渺的宇宙里,到底能有几人为自己伤心落泪?
看着他宽宽的肩膀因哭泣微微颤抖,我感到我和他的距离一点点缩短。这个前几天还被我不齿的男孩,此刻却像我的一个兄长,亲切而熟悉。
“我有点饿了,你能给我买点吃的么?”这也许是唯一能让他停止哭泣的办法。果然,他慢慢抬起头,擦了一把泪水,用浓厚的鼻音说:“好的,你想吃什么?”“随便你买吧,记得要买两份啊。”不知不觉,我已经在为他着想。“先擦擦脸吧”,我把手里一直攥着的毛巾递给他。不小心又碰到他的手,刚才还温暖的手此刻却变得冰凉,我心里有点埋怨自己,不该把事情一股脑儿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