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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节

马文真的动了火,把满脑子的革命理论和口号一同吐出来。这些东西虽然空洞,但是,壮了马文的胆量,他举步凑近刘强。看到刘强凝固中带火的眼睛,马文燃烧的革命激情迅速降温,退了几步大声说:“也就是吴有金这个屁货,连丫头都管不了,要是我家小霞干这种屁事儿,我干脆要了她的命!”

吴有金跟着马向勇从小队往家走,走得吃力,落在瘸子后面。

马向勇来到刘强身边,这里已经围了很多人,有好心人想劝刘强回家,也有人被两个青年人的真爱所感动,发出同情的声音后,悄悄离开。

刘强和吴小兰仍然紧抱着,如山峰矗立!这是两个人支起的山峰,只要共同坚持,暴雨淋不垮,狂风吹不摇,鬼悍不动,惊雷击不倒!

然而,那些身藏利剑的人们,当他傍住权势,把虚伪和谎骗运用自如的时候,确实具备无坚不摧的本领。

马向勇走向前,慢条斯理地说:“癞蛤蟆吃了天鹅肉,咬住就不松口了。”

他的话如魔鬼诅咒,让雨水如箭,让狂风如刀,让鬼狂暴,让人类疯狂。乌云向山峰压下,危险向两个青年人袭来。

吴有金走进家门时,心如刀绞,他想躲进甸子里,离开让他受辱的是非之地。刚转身,听到刘占山的话:“我要是刘强,早把那丫头甩了。吴小兰有啥好的,只不过脸蛋儿白点儿,过几年有了褶子,也就没个看,还赶不上我老婆呢。不冲别的,就冲吴小兰她爹,好人家没人要她。”

吴有金本来心里难受,听了刘占山的一番话,心里就像扎了刀,转过身,极不情愿地向刘强那望了一眼。

如果没人围观,没有人说三道四,刘强和吴小兰不会抱得这样久。而现在,他俩无法分开,只得这样僵撑着。刘强想:“现在分开,对吴小兰的伤害最大,一些人会把屎盆子往她身上扣,家里再给她施加压力,会把她逼上绝路。这样挺着吧!不管后果咋样,最起码能给吴小兰短促的安慰。”

刘强要用执著呼唤人们的良知,希望人们离开这里。他用行动告诉人们,他们之间的爱是真诚的,他愿意承担一切,决不能委屈吴小兰。吴小兰想:“不能离开刘强,不能!让人们去说吧,去骂吧,去笑话吧!只有和刘强在一起,什么也不怕,天塌下来我们共同顶,地陷下去我们共同去填!”

吴小兰仿佛有预感,如果离开刘强,就没有再相会的机会。她用心灵告诉:“抱紧我吧!抱紧我,我的一切都属于你,属于我们抱紧的整体!”她希望雨永远这样下,天永远这样黑,时光永远停在这里!她呼唤父亲:“让所有的人都走开吧!你是队长,运用你的权利啊!所有人走开,你也走开!你不是希望你的女儿幸福吗?这就是女儿的幸福!”

吴有金进了院子,他的脚抬不动,在院子里停下来。雨水从头上往下流,头发遮住了眼睛,吴有金恼怒地把掉在眼睛上的头发抓掉,拿到眼前一看,一半是白色。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和失落在他心头升起,感到身上无力,并萌生让女儿自己做主的想法,他自言自语:“爱咋地就咋地吧!管不了就不管了。”

就在吴有金举棋不定时,马文在身后大声嚷:“姐夫,这还了得,刘强算个屁?欺负咱门口了!看见没,到家硬抢,把小兰抱在街上现眼,再不管还行?得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

吴有金闯进家,对着老婆大声吼:“你怎么管的?让她跑到街上去丢丑!已经钻了草垛,这丑还没丢够吗?你这当妈的也不想想,以后咱还有啥脸活着?”

一脸泪水的王淑芬为自己辩解:“小兰二十多岁了,比我有力气,我拽不动她。”

“唉!说你是个废物,你真是个废物!”吴有金又冲吴殿发发火:“你干啥去了?一天不着家!你出去,把你姐姐拽回来!”

吴殿发在大草垛被踢以后,有些惧刘强。听父亲让他从刘强怀里拽回姐姐,吴殿发故意往后蹭。

在此时,王淑芬不得不亮出自己的观点,哭着对吴有金说:“小兰他爹,孩子是咱俩的,我当妈的也有一份责任。闺女的事,也不能光依着你一个人,婚姻大事,得让她自己做主,他喜欢刘强,就随她去。你也看到了,不容易搅断的!话也说了,办法也想了,到头来是这个结果。小兰是铁了心,成全他们吧!你不心疼女儿,也该看咱俩夫妻的情面吧!我求你了,你还让我跪地吗?”

吴有金又一次犹豫,犹豫中希望围观的人们都离开,然后认真地和女儿谈一谈。他想到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也准备默认。但他不知道,瘸子马向勇正冒雨在好事的人群中游说,要他们看一看吴有金怎样收场。

街上的人赖着不走,把吴有金逼得火上浇油,对老婆说:“我就是不管她,现在也不好使。你看看,街上那么多人,都在看咱们笑话。让我去求刘强?跟他说,我同意你们的婚事,不可能!我这样软,以后怎么在刘屯呆?不行!殿才你也起来,和你哥哥一同去,把你姐姐拽回来,拽不回就用棒子打!”

王淑芬阻止儿子,拽住吴殿发的胳膊说:“千万别把事情闹大了,上次就闹了那么一场,如果再打起来,更让人看笑话了。”

吴有金急得团团转,想找烟袋,摸了半天儿没找着,其实,烟袋就在他的裤腰上。

马向勇进了吴有金家,他摘掉草帽,脱下蓑衣,穿着泥鞋在地上摇晃,绷紧满是赘肉的脸,嘴里念叨:“该断不断,必有后患,吴大叔没有痛下决心,才出现今天这种事。丢人现眼先不说,这是明摆着欺负咱。连刘强这样出身的人都敢在你吴大叔头上拉屎,你怎样管别人?该下决心了,决不能让刘强得逞!有些话不用我多说,如果吴大叔真心疼闺女,就让她和刘强一刀两段,千万别让她走上贼船,当地主婆的后果大家都看得清楚,哪有一个吃好果子的?”

吴有金把手拍在炕沿上,大声喊:“殿发,你俩给我出去,拿上家什,把你姐姐弄回来!”

吴殿发很不情愿地钻进雨雾里。

刘强松开吴小兰,示意她赶快回家。吴小兰的手抱得更紧,生怕刘强离开。刘强又一次抱住吴小兰,他在心里呐喊:“我豁出去了,让所有的利剑向我刺来吧!利剑可以穿透我的**,邪恶无法击毁我的灵魂!”

夜幕越拉越紧,连对面的人都很难辨清,雨也突然大了起来,天老爷有意赶走那些无聊和多事的人们。

吴小兰在刘强怀里哭出声,哭声要比雨声沉痛。

一个物体向刘强袭来,刘强没有躲,用肩膀扛住它。

向刘强打来的是镐把,很粗重,打在刘强身上,“噗噗”有声。第二下,第三下……

刘强挺得住,两个人支起的雕塑屹然不动,身体和心灵耸起的山峰没有坍塌!

然而,击打的目标转向吴小兰。

就在镐把将要落到吴小兰头上的瞬间,刘强伸出左臂,擎住镐把,同时用右手奋力向前推去,手持镐把的人向后倒退几步,“扑通”一声仰倒在泥水里。

“爹!……”

吴小兰哭喊着扑了过去,抱起父亲的脑袋,泣不成声地问:“爹!你这是为了啥,为什么啊?……”

吴有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女儿跪在身边,抓起两把泥,重重地糊在自己脸上。

整个世界被雨水包裹着,屹立在雨雾中的雕像少了支点,雨水掺着泪水浸进去,随时都有塌倒的危险。

刘强感到身上痛,这些他都能挺住,难以忍受的是失去了吴小兰,心灵的巨痛让他难以支持。

雨水从脸上流进脖子,刘强感到热乎乎的。流泪了吧!流泪又有何用?泪水只能换回人们的怜悯,很难唤醒良知,不如把泪装进心里,用伤痛激发奋进的力量!刘强觉得两条腿酸,确切地说是疼痛。支持不住了吗?支持不住也要支持!两个人耸起的山峰当然坚固,一个人也要把山峰擎住!只有站得稳才能看准希望,腿不能软,遇到什么样的打击都得挺住!不管明天啥样,都要勇敢面对。

刘强一个人在黑暗的雨雾中站立,雨水浇不倒他,收敛住淫威。凉风吹不动他,变得温和。天地间无比的寂静,“丝丝”雨声也变得很轻。围观的人们都离开这里,低矮的土房里都亮起油灯,昏暗的灯光像幽幽鬼火,并没给刘屯带来多少光明。

刘强向吴小兰家望去,隔着破旧的秫秸窗帘,什么也看不见。用耳朵倾听,只能听到雨声,雨声越来越小,渐渐变成吴小兰的哭诉声:

叫声亲爹娘,

听儿诉衷肠,

女儿无所求,

只要一段好时光。

痴女心已死,

只配心上郎。

蝴蝶飞时还成对,

何苦乱棒打鸳鸯?

夏日酷暑卧闺房,

冬夜隔窗看冰霜,

身心碎,

只恨鹊桥长。

叫声众乡亲,

听我诉衷肠,

痴心对天唤,

给我一段好时光。

不求荣华贵,

难盼日久长,

人生天地该同视,

莫比豺狼与羔羊。

织女七月还有会,

民女何时扮嫁妆?

抬头望,

雨雾夜茫茫。

风大,雨停,云雾中探出几颗星星。夜静,静得瘆人,连夜鸣的小虫都不敢发出声音。

突然,急促的铜锣声震醒全村,刘晓明嘶着嗓子喊:“大队指示,全体社员都起来抗洪,壮劳力都要上堤,谁敢不去,后果自负!”

过一会儿,生产队的钟声被敲响,人们纷纷爬出被窝,都往生产队集合。

一场人和洪水的战斗就要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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