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兰扶着树干坐下,略有所思地说:“一些文学作品中,把有志向的男人比做雄鹰,把女人比做柔弱的娇小鸟,我赞成这样的比喻,承认自己是飞不高的小鸟。”
刘强的目光跟着天上的鹰,也听见吴小兰的问话:“你愿做勇敢的雄鹰吗?”刘强没回答,因为他觉得,吴小兰比喻得不恰当。
吴小兰追问:“你不喜欢鹰,那你喜欢啥?”
天上的鹰向远方飞去,刘强把目光投向原野,深情地说:“我上学时,付老师教导我们学习老黄牛,勤勤恳恳地劳作。可我喜欢马,最喜欢烈马,马的劳动效率比牛高。”
吴小兰想让气氛轻松些,故意逗刘强:“烈马不听使唤,常被车老板儿打瞎眼睛。”她见刘强没往心里去,又说:“人们为了让好儿马子驯服,往往把它骟了。”
吴小兰有些过火的玩笑话让刘强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吴小兰抓他肩,刘强没有动。
见刘强不吭声,吴小兰往他身边靠,认真地端详他,小声问:“你是不是生病了,几天没见,你咋变得这样瘦?”
刘强的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告诉吴小兰:“没啥病,都是堤上熬的。”
吴小兰心疼地说:“听护堤的社员讲,别人都偷着钻进窝棚里睡个觉,你总那样盯着,连马向前都佩服你,你得当心自己的身体,总不休息可不行。”
刘强瞅着村里说:“累点儿苦点儿倒不要紧,我总觉得头上压得慌。马荣被当前的形势烧得发了疯,把整人当成快乐,鸡毛蒜皮的事也得整得轰轰烈烈,他自己的一点儿私事儿也要扯到政治上,动不动就开会斗争。”
吴小兰动动身子,把扁担横到树根上,想把身子挪上去,扁担一滑,吴小兰摔在地。刘强把她拉起,她顺势挨刘强坐下,对刘强说:“马荣拿枪去你家,真把我吓坏了,虽然事后听别人说的,我也为你捏着一把汗。你想想,把马荣气成那样,他真开枪该咋办?”
刘强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吴小兰问:“马荣气势汹汹,你真的不害怕?”
说强说:“怕有啥用,一点儿用也没有。我妈老实,当时又有病,弟弟们都小,我只得挺着。”吴小兰拉过刘强的手:“来,我看看你的手心。听同学说,从手心的纹理可以辨别性格,也可以看出胆量,还可以预知未来。”刘强伸开手让她看,吴小兰看着笑:“你这手掌宽大,有胆识。手指长,能抓钱,也能花钱,不是吝啬鬼,也积不下财富。这条是生命线,很长,一定长寿。”说到这,吴小兰“唉呀”一声,声音低下来:“你这条爱情线可不顺,在这分岔,深的太短,浅的倒挺长,你的感情一定有挫折。”
刘强想收回手,吴小兰抓着不放,还在认真琢磨。刘强笑着说:“都是胡诌,纯属迷信,命运靠自己把握,想得到爱情,要靠自己付出和努力,至于寿命长短那得看老天爷了。”
吴小兰突然扔开他的手,大声说:“看错了,你这是右手,男左女右,得看你的左手。”刘强又伸开左手让他看,吴小兰惊呼:“横纹!这么明显的横纹!”刘强故意问:“横纹怎么了?”吴小兰急忙说:“手有横纹打死人,你这样的手纹显示了命硬,恐怕要闯大祸。”
刘强不以为然地说:“又是瞎说,没人相信。我妈手上也有横纹,活了大半辈子,别说让她打死人,连杀鸡的胆量都没有,从来都是忍耐,没见她和别人口角过。”吴小兰摇摇头:“女人和男人不能比,女人心肠软,善良,喜欢同情别人。男人争强好胜,总想高出别人,还喜欢动武打架。”
刘强慢慢地从吴小兰手里抽出手,然后说:“你这是从哪学来的理论,一点儿科学根据都没有。让我说,不论男女,生来都是善良的,只是受到生存环境的影响,改变本该善良的天性。有人忍受磨难,有人采取宽容,也有人不择手段,甚至杀人放火。”
吴小兰把头靠在刘强肩上,低声说:“看手相也不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你手上的横纹贯穿整个手心,和你做过的事连在一起,也能说明问题。别人看你挺温和的,那是他们不了解你。你上来虎劲什么也不怕,死都不怕,敢用斧子砍人,敢一个人蹲乱坟岗子,面对马荣的枪口不退缩,还敢和他叫号,真把人吓死了。那天真的打起来,不是马荣把你崩了,就是你用镰刀杀人,那种后果,我真不敢想。”
刘强瞪着眼不说话,他在回忆刚刚过去的那件事。
吴小兰张开手让刘强看,她说:“同学都说我手相好,不知你信不信?”吴小兰把右手放在刘强手里,用左手指着:“你看这条线是单一的,一点儿分岔也没有。”刘强虽然托着她的手,并没有认真看,哄着吴小兰说:“这说明你会一生平安,不会有什么坎坷。”吴小兰微微一笑:“说你不懂,看来你真的不懂,这不是生命线,是爱情线。”刘强也跟着笑,他故意说:“这样的爱情线说明什么,我不懂。”吴小兰说:“不懂就不懂吧,我也不说。”
其实,刘强明白吴小兰要说的话,一种从来没有的幸福感在他心中升起,但他心里又存在一种说不清的压抑。刘强用两只手把吴小兰的手捧在胸前,一本正经地说:“我真的不会看手相,而且也不信手相会给人带来什么。我这双老手,长得粗大,干活不打怵,生下来就是吃苦的命。你的手细皮嫩肉的,手指细长,干农活是糟践,会有适合你的工作。”
吴小兰解释:“我家就我一个女孩,父母又宠着我,家里的重活都让父亲包了,两个弟弟也帮着干,我是吃闲饭长大的。你是家里老大,你爸爸总不在家,理所当然地要多挨累。”吴小兰又说:“在队里干活你悠着点儿,别往死里出力,听人说你比马向前还能干。你不能跟他比,他比你大几岁,体格也比你粗壮。”
听了吴小兰这番话,刘强在感到温暖的同时也感到劳累后的疲倦,他看了看放在身边的饭筐,身子不自觉地和吴小兰靠在一起,对她说:“我不这样出力,你爹就该找毛病了。”
刘强这句随便说出的话,像针一样刺着吴小兰的心,沉默半天儿她才说:“咱两家以前挺好的,现在怎么有这么大的隔阂呢?都是因为你砍了马向春,得罪马家人。马文又是我姨父,因此咱两家出现了矛盾,你说是不是这码事儿?”
刘强没有回答她。
见刘强不吭声,吴小兰推着他的肩催促:“你怎么变哑巴了?我想回家,咱们走吧!”
吴小兰嘴上说回家,身子往刘强身上栽。
刘强长长地呼口气,然后说:“不管别人怎样看,我不后悔砍了马向春。”吴小兰直愣愣地看着刘强,不明白他为啥说出这样的话。刘强说:“我有一种感觉,我们村每一个人身上都烙着阶级的印痕,红黑分明。你们家的人,马家的人,还有王显有这些人,由于过去贫穷,土改后,都分得了土地,同时也烙上红色的印痕。像刘笑言、刘笑愚兄弟俩,还有王显财的子女,他们从出生那天起,身上的印痕就是黑的。有了这种印痕,就得让人欺负,受人侮辱,甚至连老婆都保不住。我们家每个人身上的印痕不明显,介与黑红之间。我认为,马文和马荣希望我变成黑色,希望我成为刘笑言那种人。你爹支持他们,也会把我当成刘笑言看待。”
吴小兰不认同刘强的说法,打断他的话:“马家不全是那种人,我爹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坏,他们过去虽然比你家穷苦些,也没和你家有什么过节儿,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几家子处得还不错。”
刘强摇着头说:“我也说不太清为什么,但事情就是这样,特别马文兄弟和马向勇,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把我往刘笑言那边推。也许他们觉得,村里多个刘笑言,就证明他们工作有成绩,同时又多一个任他们宰割的羔羊,也显示他们在村里的势力,他们可以为所欲为,毫不费力地侵占别人的利益。我要想在刘屯生存,必须坚持不让他们把我推到那边去,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付出双倍的努力。别人不能干的活我得能干,别人吃不了的苦我得吃,别人害怕的事我不能害怕,必要时也得豁出生命。当初砍马向春是出于没有办法,逼得我那样干。那天马荣强迫我妈去开斗争会,我不用镰刀阻止他,你想该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刘强的话提醒吴小兰,也联想起马文和她父亲的谈话。
马文警示吴有金:“虽然刘强能干活,也很积极,也爱集体,社员对他的评价也不错,这些都不顶屁用,现在的运动一个接一个,天天搞阶级斗争,他家的社会背景不好,说不定哪个运动沾上他,立马就是那边人。你要认清形势,千万别让小兰和那个屁小子好下去。”
马文没少说这样的话,吴小兰不能和刘强讲,他解释:“矛盾都是暂时的,你砍了马向春,马家必然对你有成见,时间一长,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是大跃进时期,大家都把精力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不愉快的事,慢慢就会淡忘。”
刘强的脸上露出苦笑,说话的声音更加嘶哑:“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的家乡该变好了。大多数人在搞建设,同时,并存着人整人的政治体系,有权有势的人不停地斗争,少数人获得利益的同时,众多的人当了牺牲品。好斗的人灵魂扭曲,为小利而损大义,希望这种斗争长期存在。比如马荣,应该是个很好的劳力,他整天背着枪东游西串,说是管制坏人,实际是钻进大食堂专捡好的吃。”
刘强的话让吴小兰联想起她担心的事,认真地问:“你想过没有,那天马荣真的开了枪,那该咋办?”
刘强笑着摇头不回答。
吴小兰轻轻地揉着他的肩:“还有心笑呢,你不当回事,快吓死我了!”
刘强说:“开枪就开枪吧,反正打不死我。”
“你怎么那么自信?”
“大队虽然给各小队发了枪,但子弹是控制的,我估计马荣的枪里没子弹。那天,我盯住马荣的枪栓,如果他拉枪栓,我就先下手,两人离得近,马荣手里的破枪没有镰刀便利。”
吴小兰拉着刘强的胳膊说:“我听了都发瘆,真担心你以后再惹祸。”
“我不想惹祸,是祸也躲不过,我会正确面对灾难,尽量控制冲动。但是,我不能向邪恶屈服,我要挺着胸膛站立!”
两只蜻蜓追逐着飞到他俩面前,被刘强抓住一只,吴小兰急忙说:“千万别弄伤它。”刘强把蜻蜓抛向天空,半开玩笑地说:“吴小兰同志,总是那么善良,将来会好的。”吴小兰问:“你也信报应?”见刘强笑而不答,吴小兰说:“我从小最爱听姥姥讲详话,姥姥说,天上有天堂,地上才是人间,地下还有地狱。世上的人修德做好事,死后能上天堂,如果干了坏事,就得下地狱。下地狱还要过鬼门关,那里的小鬼都是利牙尖爪,张开血口要过路钱。”吴小兰看着刘强,认真地问:“你说有没有这些事?”刘强斩钉截铁地回答:“根本没有的事,我不信!”
刘强说:“我从小也常听奶奶讲古,什么呀,鬼呀,还有什么大仙,我非常喜欢听。我常想,这世上真的有有鬼该多好,人有轮回,善恶有报,世界丰富多彩。可是我长大后,知道那些都是编出来的,世间的事并不以人的意志来转移。我遇到困难时也常想得到仙的帮助,治治那些不讲道德、不**理的人。在我极端孤独的时候,甚至想到能有鬼来陪伴,哪怕是恶鬼,可是,这些都不可能办到。善良的人只有凭良心办事,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自己解救自己,用奋斗去创造幸福,用双脚走向天堂。”
太阳驱散云块儿,把炎热撒向潮湿的土地,成团的雾气拔地而起。躲进巢内的小鸟探出头,抖动被淋湿的翅膀飞进天空,两只白叫天放开歌喉对唱。翻飞的蜻蜓兴致勃勃,它们为雨后的清爽翩翩起舞。
有一个人在南甸子上转悠,他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刘强站起身问:“社员们都忙着护堤,还有人闲逛?”吴小兰说:“不用管他,我们再坐一会儿。”两人重新坐下后,好像无话可说,稍有沉默,吴小兰提出:“咱们说点轻松的。”
“说吧。”
吴小兰问刘强:“你也算有文化的人,懂不懂诗?”刘强说:“我这点儿文化,都随汗水掉到泥土里了,作诗弄画的,那是闲人的事儿。”
吴小兰兴奋地说:“看你有没有诗的天赋,能不能抓住灵感。现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诗。”吴小兰怕刘强笑话她,又改口说:“也算不上诗,是顺口溜,你听不听?”
刘强点点头。
“轻风吹开了满天乌云,天晴了,蜻蜓展开翅膀,飞舞着,带着欢歌。它们追逐着,追逐爱,追逐幸福。一只蜻蜓碰伤了翅膀,跌到好心人的手上,另一只飞来,呼唤着,飞起来吧,那是死亡的地方。好心人把蜻蜓托起,蜻蜓遇到善良。它重返天空,用舞姿告诉,谢谢你,人类朋友,你会得到好报。如果你愿意,你会长出翅膀。我们向前飞吧!前边有爱巢,前面是幸福的乐园,前面充满阳光。”
刘强不停地摇头:“这叫啥诗?不合辙压韵。”吴小兰红着脸解释:“这叫新诗,散文诗,讲意境。”刘强笑笑:“都是小资产阶级情调。”
吴小兰板起脸说:“刘强,你就不行说个好?”刘强违心地说:“好,好。”吴小兰不饶他:“你也做一首,让我听听。”
刘强苦笑着,他说:“我哪有那本事,别说做诗了,连唱歌都跑调。”吴小兰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那也得说一段,就当毛驴子瞎叫唤。”刘强显得很无奈,只好说:“好吧,那就说一段。天晴了,大水不涨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咱们也该回家了。”说完,伸手去拿饭筐,吴小兰拉他一把,轻声说:“我还不想走。”刘强站起身告诉吴小兰:“马荣奔这边来了。”
吴小兰拉着刘强手站起来,这时马荣已经靠近,当他看清是刘强和吴小兰时,便像树桩子一样立在旁边,瞪着眼看他俩。
刘强没有理睬他,吴小兰也没和他打招呼,两人收起饭筐,急匆匆地向村里走去。
马荣这几天心情非常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下了大雨,别人都主动去护堤,他不去,在背后说:“决口更好,淹死这些王八蛋!一个个活蹦乱跳,都是让大饼子撑的!妈啦巴,饿他们几天,啥他妈都好了。”马荣背着枪到处溜达,说是保卫社会主义红色江山,实际是逃避劳动,在大食堂里找好的饭食。他丢了鸡,原打算斗争李淑芝出出气,结果变成斗争何荣普。何荣普像个面瓜,可以当出气筒,没料到面瓜养了一个蛮横手黑的儿子,幼小的马向伟差一点儿毙命在何大壮手里。他命令民兵抓起何大壮,而何大壮又被周云带走,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那天,方梅让马荣把马向伟抱到县医院看一看,马荣说:“活过来还他妈看啥?孩子在长,有骨头不愁肉。妈啦巴,扒了小王八犊子的皮!先报仇再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马荣淡薄了扒何大壮皮的决心,但他心里总有个迷团,周云为啥把他弄走,这小崽子又跑到哪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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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堤,男人不穿裤子,让年轻妇女上堤,能不能出问题,生产队长有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