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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笑剧吧。笑剧没有什么意思。”

“好,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去,”他说着就站起来。

熊智君没有说什么,点一点头,算是默认了。

他们走出电影院,两个人的态度就不同了。他们在人行道上走着,她把手挽住他的膀

子,身子挨着他的身子,完全像一对情人。这变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是他们都觉

得很自然。

他们走进了一家广东酒楼,地方清静,又清洁。两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并没有闹声来

打扰他们。他们点了几样菜,慢慢地喝着茶谈话。

不久菜端上了桌子,伙计来问要不要喝酒。吴仁民本来说要,但是熊智君在旁边劝阻

他,他就听从了她的话。

在吃饭的时候两个人是很亲密的,在路上和在电车里两个人也是很亲密的。他送她到了

家,时候还早。她让他进了她的房间,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了茶。

“你觉得今天过得满意吗?”他端了茶杯放在嘴边,一面望着她的带笑的脸,忽然问了

上面的话。

“我这几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快乐过,”她满意地回答说,并不坐下,就站在他的旁

边,柔情地看着他。

这样的长久的注视给了他一种暗示。他放下茶杯站起来。

他站在她的面前。她不退后。他一把搂着她,在她的脸上、嘴上狂热地落着急雨似的吻。

她闭了眼睛默默地受着他的接吻,像在受一次祝福似的。

她的身子因爱情和喜悦而微微颤动。等他停止了接吻低声唤她时,她才睁开眼睛,梦幻

似地问道:“先生,我们是在梦里么?”

“你明明在我的怀里,为什么疑心在做梦?”他亲热地说,把她抱得更紧。

“那么我的梦想就变为真实了,”她柔和地低声说。“先生,我从没有想到真实会是如

此美丽的……比梦还美丽。我早就梦见你来了。”

“你早就梦见我来了?”

“是的,先生,我很早就梦见你来了。在梦里人是很自由的,很大胆的。我们会梦见许

多在白天里不敢想到的事情。先生,你以为我为着一个男人缠黑纱而梦见另一个男人,这是

不应该的吗?其实我同他结婚以后我就梦见过你了。我为他缠了一年多的黑纱,直到那天在

墓地上遇见你,我回家才把黑纱去掉……先生,你以为这是不应该的吗?”

“智君,为什么还提那些过去的事情?对于你,我决不会有苛刻的话,决不会有责备的

心思。纯洁的爱情是要超过一切的。现在像你这样的女子是不多的。你才是我所追求的女

性。”

“先生,我很早就梦见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会来拯救我的。我等了你这许久。

你果然来了。你来了以后我过去的一切痛苦都消散了。这真正像一场梦,一场美丽的梦……

爱情是很美丽的,比梦还更美丽……我只希望它长久继续下去,不要像梦那样短,因为美丽

的梦是最短的。”

“爱情是不死的,它比什么都长久。智君,你不要担心。

我们的爱情是不会死的。你叫我等得好苦。你为什么不早来?

一定要在我经历了那许多痛苦以后……但是你终于来了。我纵然受了那许多苦,现在也

由你来给我报偿了……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也是……”但是两个人都掉

下了眼泪。

“啊,我忘了一件事情。张太太,就是我的那个朋友,她想见你,要我给她介绍。我下

去看看她回来没有?”她忽然挣开他的怀抱,就要往楼下走。

“智君,你的眼睛还是湿的。你这样下去,不怕她看见会笑你吗?你过来,让我给你把

眼泪揩干净,”他低声唤她道。

她果然走过去,让他用手帕替她揩眼泪。他一面揩,一面问道:“你那位朋友是什么样

的人?她并不认识我,为什么要见我?我不愿意见那种新式的官太太。”

“她自然不会认识你,所以才要我来介绍。她听见我说起你,我把你的姓名和我知道关

于你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说虽然不认识你,却很想和你见面。她一定要我介绍。她的丈夫

在c地(c地:指江苏的镇江)做官。她是我的同乡,和我们家里又有点亲戚关系。人是很好

的,和普通的官太太完全不同。我想你也会喜欢见她。”她说到这里,不等他发表意见,就

急急地下楼去了。

过了一会她走回房来,带了点失望的情,惋惜地说:“真是不巧得很。她今天下午刚

刚搭火车到c地去了,是临时决定走的。”

“这倒不要紧。我时常到这里来,等她回来时再见面吧,”他这样安慰她,便不再去想

那件事情,他甚至忘记问那个女人的姓名。

从这天起吴仁民和熊智君成了一对情人。他每天都要和她见面,或者在她的家里,或者

在公园里,在电影院中。总之,他们两个每天都要在一处度过一部分的光阴,不然吴仁民就

不能够安静地生活下去。高志元的嘲笑和劝阻都没有用。

他的心眼已经被爱情关住了。

但是爱情的路并不是完全平坦的。在拥抱接吻以外,有时候他们还要流眼泪,或者要费

些时间说着解释的话,譬如有一次他忽然正经地问道:“智君,你真愿意把一切都交付给

我?你就没有一点顾虑吗?”

“顾虑,我还有什么顾虑呢?”她微笑地摇摇头说。“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我是怎样

想就怎样做的人。前一次不是为了爱情脱离家庭吗?还亏得你救了我……”“你不要再提那

件事情,”他连忙打岔说。“如今再提那件事,别人听见也许会加一番恶意的解释,反倒把

我的好心变成歹意了。并且那时候我是毫不费力的。我实在不配接受你的感激。”

“先生,”她依旧温柔地说。“为什么我不应该再提那件事?

一个女人的感激是到死方休的。我们用不着害怕别人的恶意的解释,只要相信得过自己

的心是纯洁的……先生,我担心的是,恐怕我值不得接受你的爱情,我对你不会有什么帮

助,尤其是我这个病弱的身体只会累人。我把我的一切交付给你,对于你恐怕也不会有好

处。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后悔?智君,你说这样的话?”他失望地说。“我们的爱情才开始,你就说出这样

的话来,可见你不相信我了。智君,你真的不相信我的爱情,你真的不肯把你的一切交付给

我,不肯接受我的一切,以便来安慰我,拯救我吗?”

“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她说着又对他温柔地笑了笑。“我早已说过我是毫不吝惜的。

我相信你,先生,我相信你的一切。只是我担心我配不上你,我值不得你的爱情。”

“你又在说傻话了。”他也微笑。“在爱情里只有相信不相信的问题,并没有什么配不

配。像你这样聪明而且大方的人难道就不了解这一层?”

“先生,我说得不错。这个意思我是明白的。可是我也知道我的病弱的身体对你不会有

什么帮助,反而会牵累你。所以我愿意让你知道我是随时都可以走的,假若我的存在对你的

工作有妨害,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你,虽然我那爱你的心永远不变……”她还要说下去,却被

他用接吻把她的嘴唇蒙住了。他有了不少的爱情的经验,他也知道用接吻来阻止她说出他不

愿意听的话。他的确爱她,他的确愿意为她牺牲一切。她的存在就是对他的鼓舞和帮助。为

什么他还须得向她要求别的帮助呢?为什么他还须得要求她离开他呢?那简直是不可能想象

的事情。

她太过虑了。也许是过去的痛苦生活给了她太多的阴影,使她有时候也会做阴郁思想的

俘虏,所以她常常说那样的话。

但是他坚决地相信他的热烈的爱情终于可以改变她,把一切的阴影给她扫除掉,使她做

一个勇敢的女人。是的,他觉得他对这个很有把握,而且有时候她已经是够勇敢的了。

吴仁民在这些时候的确沉溺在爱情的海里。在表面上他似乎有了大的改变。他从熊智君

那里得到了勇气,又要用这勇气来救她。他把拯救一个女人的责任放在自己的肩头,觉得这

要比为人类谋幸福的工作切实得多。

他不到工会去了。他也不到李剑虹家里去了。对方亚丹和高志元们经营的事情他也不过

问了。他虽然依旧同高志元住在一间房里,可是两个人谈话的机会现在少得多了。他常常不

在家。高志元近来也常常出去,好像故意避开他一般。两个人在一处时高志元总要说几句挖

苦他的话。这些话使他苦恼,他不能够埋怨高志元,因为他知道是什么动机鼓舞着高志元说

这些话,他也觉得高志元是有理的。但是爱情已经把他的心眼蒙闭了。起初高志元常常正言

劝告他。劝告没有用,高志元就用挖苦的话来激他。因此吴仁民在日记里就写了几段责备高

志元的话。

譬如在某一天的日记里他写着:

今天早晨正要出去看智君,这是我昨天和她约定的,却被志元把我拦住了。他涨红脸生

气地问:“你今天不到熊智君那里去不可以吗?”

他的态度和问话使我不高兴。他这几天故意向我说她的坏处,又挖苦我去“从事求爱运

动”,这些我都忍受了。我并没有和他辩论。但是他还觉得不够,还要来干涉我。我不能够

再忍耐了。我回答他:“我为什么不到那里去呢?我只有在她那里才得到安慰,才得到快

乐。在整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爱我,关心我。你们都只知道你们的主义,你们都只知道你

们自己,你们里面没有一个人关心到我身上。你们是不会了解我的。”我气冲冲地说了上面

的话就不再去理他,一个人径自去了。我走到后门口还听见他在楼上叫我。我并不答应他。

我走在路上时还觉得我生气是有理由的。朋友们的确不了解我。张小川他们不用说了,

他们也许不算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本来就很少。近来只有志元、亚丹两个对我好。但他们

还是只为信仰、为团体打算,只为他们自己打算。至于我的痛苦,我的幸福,他们是丝毫不

关心的。

朋友究竟是朋友埃在我需要着帮助的时候,他们反而把我推出门去,什么也不给。她预

备把我所需要的给我,而他们又不许我接受。他们永远拿着那些**的道德理论来麻烦我。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要我享受爱情的幸福呢?他们有什么理由不许我在女性的温暖的爱抚

中养好我的创伤呢?我有爱情的权利,他们不能干涉。

为了她我甘愿牺牲一切。在她的眼里我看出了我的法律——现在是实行这句话的时候

了……他第二天无意间把日记拿给高志元看。爱情的幸福使他微笑,他没有一点恶意。他也

想不到高志元读了日记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你太没有道理。”高志元放下日记生气地责备他说。“昨天我们的团体开会,就在会

上决定我和亚丹到F地去的事情。我们特地请你参加。难道这是我们的错?”

这一番话使吴仁民明白了许多事情,前一天想不到的那许多事情。他知道高志元说的是

真话。他们那个团体是新近成立的,除了高志元和方亚丹外还有不少的青年同志。这些人里

面有几个他也见过,都是很热心的青年。他们虽然不常和他往来,却很尊敬他,而且对他平

日的主张也有点同情。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请他去参加昨天的集会。但是他误解了高志元

的意思,反而生气地拒绝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明呢?我本来可以参加的,”他后悔地失声叫起来。

“不早说明?哪个叫你那样慌张。我想说第二句话也来不及。我叫你,你又不答应。”

高志元张开阔嘴发出哂笑说。

吴仁民红了脸,把头埋下去。他很后悔昨天错过了那个团体的集会。他知道为了爱情就

冷淡团体的工作是不应该的,而且他还害怕那些平日对他有好感的人也会因此误解他。他又

觉得昨天他对高志元的态度也不对,更不应该在日记上面写那些责备的话。

“现在还是爱情胜利的时代。想不到像你这样的人也会被爱情迷得这样深。”高志元继

续嘲笑说。“你试试回想你这一向来的行为。你真要为着爱情牺牲一切吗?”

吴仁民不回答,依旧埋下头,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到F地去?”

“到F地去,已经决定了。路费也寄到了。行期大概在一个月以后,因为还有别的事

情……”他说到这里马上住了口,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事情?”吴仁民追逼地问。

“跟你没有关系,我何必告诉你?反正你没有时间管这些事情。你说得对,我们永远是

为着团体打算的。至于你,你还是到你那女性的怀抱里去吧,”高志元依旧挖苦地说。

吴仁民仰起脸看高志元。他的脸上现出了痛苦的挣扎的表情。他咬着嘴唇皮,几次要说

话,终于没有说出口,最后才吐出了从痛苦中迸出来的“志元”两个字。

高志元圆睁着眼睛,惊地望着他,好像不懂似的。但是过了好一会,他的脸部的表情

又改变了。他笑了笑,拍着吴仁民的左肩说:“好,你还是到熊智君那里去吧。我们并没有

权利阻止你享受爱情的幸福。我也没有权利干涉你的私生活。但是希望你牢牢记住我们对你

的期望,希望你不要毫无怜悯地毁掉你自己。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离开了女人是不能生活

的。”接着他又一笑。这不再是哂笑,这是善意的笑。

吴仁民脸上的阴云也渐渐地散去了。他忽然抓住高志元的手感动地说:“我绝不会改变

我的信仰。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因为她改变信仰,也许我会使她变成我们的同志。”

高志元并不相信这句话,但他也只是微微一笑,他不再说反驳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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