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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这使他感动,使他满足,使他陶醉,他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地快活过。他的脸上

现出得意的笑容,甚至因为得意而红了脸。于是许多许多的警句又涌现在他的心头,鼓舞着

他用激动的声音说出下面的话:“太阳真是伟大。它使万物生长发育,它到处撒布生命,它

没有差别地照耀各处,使任何地方都得到光明。我记得日本童话作家小川未明说过‘母亲是

太阳’的话,把母亲比作太阳,这是再恰当不过的,因为母亲对于子女的爱护确实是像阳光

那样地普遍。子女无论到什么地方,母亲的爱都跟随着,恰像万物无论地位或高或低都可以

享受到阳光那样。”

“周先生的话说得很不错……只是可惜……我的母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她突然闭

了嘴,声音里带了一点悲伤。

他听见她说了那句话而且声音也改变了,便吃惊地看她的脸。但是她早把脸掉开去望别

处了。他惶恐起来,想找话安慰她,但拙于言辞的他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两个人还是默默

地走着。

“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使密斯张伤心。我不知道密斯张没有母亲,剑虹也不曾告诉过

我。”他终于说了抱歉的话。这样的话果然发生了效力。她回过头来,脸上虽然仍带戚容,

但已经渐渐地开展了。眼睛里没有泪珠,却含着深的感激。她慢慢地说:“这跟周先生的话

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偶然想起来的。

周先生的话说得真好。我真羡慕你,你有那样好的母亲。”

“只是我自己太不孝顺了。我离开家**年就没有回去过,”周如水答道,他想起自己

的过去,想起母亲,不免有些伤感。他开始觉得自己的良心有点不安了。他虽然还有一肚皮

的话要说,但一时也说不下去,就闭上嘴低下头慢步走着,他现出了没精打采的情。

“周先生,我知道你在想念你的母亲,”张若兰关切地、同情地说。

“是的,”他低声应道,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两人已走到树林前面,一条曲折的小径把他们引进树林里去。他们初进去的时候,

树林并不浓密,到处都是阳光。后来树林渐渐地密了。参天的松柏遮住了阳光,虽然还让它

撒下一些小的斑点,但树林里没有一点热气。他们一面听着蝉声,一面很舒适地在林子里走

着。转了几个弯,他们在一个地方发现了一口井,井旁立着一个木架,架上拴了一个桶。前

面有一所茅屋。茅屋前有一个老头子坐在竹椅上用柳条编篮子。他的脚下不远处躺着一条黑

狗,在那里晒太阳(这一段树木稀少,看得见太阳了)。黑狗看见人便跳起来,望着他们狂

吠。老头子连忙站起把它唤回去,一面带笑地招呼他们:“从海滨旅馆来的吗?”

他们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周如水惊讶地问道。

老人望着他们得意地微笑,一面答道:“我一看就认得。

我在这里住久了。这几年每年夏天总有不少的人到这里来,都是从海滨旅馆来的……我

的眼睛不会错……本地方没有这样漂亮的人物……海滨旅馆修好还没几年……我在这里却有

十几年了。”他说完,又掉转头向里面叫了一声:“琴姑。”

里面响起一个少女的清脆的应声。老头子又在外面叫道:“搬两个凳子出来。”

茅屋里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天真的姑娘。她脑后垂了一条松松的大辫子,身上穿得整

齐,只是两只袖子卷到了肘上。

她一只手提一个竹凳子,走到客人的身边放下,还说了声“请坐”,便回到老头子身

边,站在他的椅子背后,偷偷地看这两个不寻常的客人。

“这是你的女儿吗?看相貌就知道很聪明,”张若兰带笑说,使得那个姑娘露出笑容,

同时又红了脸。

“不,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侄女,是我兄弟的孩子。

他们夫妇很早死了,剩下她孤零零的,没有人照顾。我把她带到这里来,好在我自己没

有儿女,我从来就没有娶过亲,也是孤零零的,因此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这孩子很不

错。”

他说到这里,便掉过头用爱怜的眼光看她,脸上还现出得意的笑容。他又回过头来说:

“她待我很好,真和待亲爸爸一样。

她人又聪明,做事又能干。她的年纪一天天地大起来了,我少不得要给她找个好女婿,

使她过点好日子,才算了结我的一件心事。我老是留心着,可是总选不到一个中意的,真是

不容易选埃”他又望他的侄女,然而姑娘已经跑进去躲起来了。他便回转头看这两个客人。

看见他们都注意地听他说话,他更得意,不等他们回答又冒昧地说:“你们两位真是天生地

就的一对。这样一对好夫妇,我是第一次见到。”

张若兰听见这话,她的脸马上通红,她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

周如水也有点不好意思,但同时还有另一种感觉。这是欢喜,是惊疑,是悲哀,是畏

惧,是陶醉,他分辨不出来。他马上掉过头去看她,看见她的那种样子,他觉得他的心跳得

更厉害了。但是他勉强做出庄重的样子,对老头子说:“老先生,你不要乱说,她还是一位

小姐。我们是朋友,两个人到这里来避暑的。”他说了,又有点后悔不该这样地更正。“就

让老头子相信我们是夫妇不更好吗?”他这样想。

“真的?不要骗我这个老头子埃”老人带笑说,一面仔细地看了他们几眼。他接着更正

道:“我的眼睛花了,头也昏了,说话没有次序,请你们不要见怪才好。”

张若兰刚刚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周如水也笑了。

这样地把问题结束以后,那个老头子又唠唠叨叨地向他们叙说自己的身世:他姓王,年

轻时候也读过书,而且学到一手好拳,后来又当过兵。他满望升得一官半职,谁知经过了无

数的战阵,出过力,拿生命去冒过险,结果是别人升了官,而自己依然是一个小兵。他便离

开了军队,在东北混了好几年,就跑到这里来。后来他得到了看守树林的职务,在这里也已

经住了十几年了。

如果告辞的时候,老头子不向他们说那一句怪的话,他们在归途中也许会起劲地讨论

一些都市与乡村的问题,他也许会热心地向她宣传他的“土还主义”。然而那老头子毕竟说

了。原来他们临走的时候,老头子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他们说:“我很怪:像你们这样好

的一对,为什么不早早成家?

要是在从前,像你们这样年纪的人早就有了孩子了。”

他的这一番话把他们两个人弄得满脸通红。他们又不便当面向他发脾气,只得忍住羞,

好像不曾听见他的话似的,告辞走了。

在归途中两人的心情和来时便不相同了,好像有一堵墙隔在他们中间。他们很想知道彼

此的心,知道各人在这时候想些什么,然而快到接近的时候,他们的心又离开了:像撞着了

那堵墙似的,他们急急地把自己的心收回来,但过后又再去试探彼此的心。

张若兰比较冷静些,而且性情温柔,所以便是在心里她也是很稳重的。她从来不让自己

的思想走到极端,处处不肯失去她的少女的矜持。像她这样的人甚至在进攻的时候也要守住

自己的阵地。但是周如水便不同了。他虽然比较热情些,但他又是一个犹豫过多的人,因此

他的热情常常被顾虑冲淡了。他有时竟然没有丝毫的勇气,变成了非常胆怯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如今肩并肩走在路上,相隔得这么近,却不交谈一句。各人都沉溺在思索

里,都在回忆老头子的一番话。张若兰愈想愈觉得害羞,但是她却喜欢这个思想。她想说话

去试探他的心理,同时她又害怕因此失掉她的少女的矜持。她只是期待着,等候他来进攻。

但周如水并不是像她所想象的那样勇敢的男子。在未离树林时他还有很大的勇气,可是在听

了老头子的一番话以后,他觉得自己的心理都被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被人揭穿了。他想:

她也许会怪他冒昧唐突,笑他会有这种野心,或者甚至因此看轻他,以后不再理他也未可

知。这样想着,纵然前面有很多的机会,他也没有勇气去利用它了。在路上他被矛盾的思想

追逼着。他时而喜欢老头子说了那一番话,时而又抱怨老人不该如此大胆地说。

他有时居然鼓起了勇气要对她说话,但是话一到口他的勇气就消失了,始终不曾说出

来。最后还是她开了口问他将来的计划。她也许盼望着他的另一种回答。然而他却开始向她

宣传起他的“土还主义”以及其它的主张来。他居然以这些伟大的思想自夸,而其实他拿它

们来掩饰自己的弱点,来做避箭的盾。

他们回到了旅馆。她回房里去休息。他还在草地上没有阳光的地方徘徊了一阵。他的头

很热,心里也烧得厉害。他的眼前浮现了那张圆圆的脸,一双长睫毛盖着的亮眼睛,一个略

略高的鼻子,笑时露着酒窝的双颊,左眼角下的一颗小小的黑痣。尤其使他动心的是她低着

头玩弄衣角时把两颗水似的黑眼珠偷偷向上面一闪的情。这时候的她在他的眼前现出了超

乎实际的美。他觉得他实在爱她,他绝不能够放弃她。他必须把他的爱情向她吐露出来。他

觉得他应该这样做,而且他没有一点可羞愧的地方。他很明白地意识到他爱她并不像他从前

爱日本咖啡店的“女给”那样。他爱那些女子不过是想把她们抱在怀里吻她们,玩弄她们,

完全把她们当作玩偶一样。至于他爱她呢,他是愿意和她共同生活,共同创造一种新的事

业,互相帮助,互相安慰:他要把她当作一个朋友,一个同志,一个伴侣,一个爱人。

他这样想着,又兴奋起来。他觉得他的爱情是纯洁的,甚至是崇高的,他甚至可以拿这

样的爱情自豪。于是他很勇敢地上了楼,打算到她的房里去,而且甚至想好了要和她说的

话。但是他还没有走到她的房门口,他的勇气就渐渐地消失了。他迟疑了一会,才鼓起余勇

走到她的门前,轻轻地在门上敲了两下。过后他又有些失悔。

房里没有应声,也没有响动。他想,她也许没有听见。他待要再敲,然而心跳得太厉

害,仿佛身子也战抖起来,他的勇气完全失去了,他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他进了自己的

房间,又禁不住要想她。他要把心好好地镇定一下,但是他的心里又一次燃起了情焰。他愈

想压下热情,愈觉得自己的热情差不多要满溢出来了。他必须马上向她吐露胸怀。于是他拿

起笔,取了信纸,打算写封情书给她。他很热心地写着,然而写了一大篇,尽是些童话里的

句子,什么“骑着云儿飞上天空”,什么“和群星在蓝空里游戏”,满纸都是这一类的话,

连一句“我爱你”也没有,更不用说别的了。

信写好了,自己读一遍觉得很不错,比得上一篇名家的童话。然而他再读一遍,想想他

本来的用意,又觉得这封信把他的本意一点也没有表达出来。他一生气就将这几页信笺撕碎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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