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生得知此消息,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又是害怕,各种情绪莫衷一是。待哑婆子进来时候,只见毛笔扔在小桌上晕开了一大滩墨渍,墨汁滴滴答答沿着桌角流下胡床,宝生正望着轩窗外出。
哑婆子也不打扰,只是拖着瘸腿上悄悄收拾起来。宝生察觉有人,方才发现自己打翻了砚台,却咬着牙冷笑道:“如何他的话也能信。
哑婆子停下来手中活计,深深叹了口气,并身坐上胡床沿。可能不常用笔,整只手紧紧把住宝生落下的笔杆,写的十分吃力,在旁边的白纸上歪歪扭扭留下一行字:连少爷不诳人。
对于这位照料自己两月余的老人家,宝生平日并无多话,但依恋之情渐生。宝生看着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仍是冷笑道:“婆婆你倒是会写字,那你说说他怎么就不狂人。”
哑婆子似乎对自己的字不满意,,想写多几个出来,但再怎么比划多不成形,后来也就写多了三字:有办法。
除此之外,并无大事。呆的久了,每日傍晚,哑婆子都会离开宅子一阵。宝生知她又去那间灵堂。宝生自觉这个地方端的无比古怪,也想窥探一二。于是这日缠着哑婆子一同跟去。
哑婆子只是深深看过宝生一眼,迈开步伐并不阻挠。
黑狗在前带路,哑婆子如常打着绸子灯笼,一拐一拐拖着瘸腿。宝生踱着碎步慢慢跟在后面。
还是那条深巷,只有初秋的凉风推送着微弱的烛光踯躅前行。
哑婆子推开中堂大门,只见一排整齐的骨塔牌位森然矗立,五排十行六列,共三百牌位。宝生远远站在过堂处,不知是晚上的风凉还是心里抽紧。哑婆子点上香火,给各列牌位前的添上灯油,又跪在蒲团上闭目祈祷了半日,似泣似诉。
宝生借着火光仔细看去,整整满是连家姓,生辰各不相同,但卒年全是黑字写着“元辰二十三年八月三日”。
两人搭伴回去,却见多日不见的李医师焦急徘徊在院口,见到宝生回来,略略放下心,急着向哑婆子道:“如何带她出去。”
哑婆子并不理会,自进去下房了。
时近立秋,月色正好,两人各怀心事,便停住院中石凳旁。李医师斜着眼睛问道:“又去那里了?”
宝生按捺不住,想了想道:“却是瘆人的很。”李医师深深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上上下下三百人,老人五十三人,青年一百七十人,妇孺七十七人,一天之中全去了。”后面竟细不可闻。
宝生站在风口,风吹进耳朵,并没听清楚,追问道:“什么全去了。”
李医师负手站在檐下,仿佛沉浸在无法自拔痛楚的思绪中,秋风卷起他的衣襟,更显为人得矮小不堪。宝生不敢追问,只是回头坐下石凳。
过了良久,李医师才轻声喃喃道:“半日之间,活生生的三百人就没了。”宝生仔细听着,越发觉得身上发冷,正在细想,突然,“啊”的一道碎音,只见哑婆子跳出来直冲到李医师面前,半哭半吼的样子,宝生从未见人疯癫至此,唬的跳将起来,躲去李医师身后。
李医师却不惊慌,啪啪推上哑婆子面额,沉声喝道:“又犯疯病了!”手到之处,哑婆子一啸嘶吼,如同极度苦痛一般,却直直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