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五月了,慢慢到了正午,日光越来越炽热。纵然他们穿的都是夏衫,渐渐的也有人受不住暑热,晕厥过去的人越来越多。
观若的手似乎已经没有再流血了,一片暗红色凝固在汉白玉的石砖上,仿佛也要把她的手留下。她出的汗越来越多,只觉得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
李玄耀摇着折扇,又在她们这群女俘中走了一圈,末了他说,“明之你对她既不感兴趣,反正时间大把,不如再为自己好好挑一挑。”
“既然是俘虏,不能轻易杀了,她们要跟着你我去河东郡,一去数百里,总得有些用处才是。”
乱世之中,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实在很没有用处。
她没有再听到晏既的回答,他们带来的仆从又走到了人群中间,要把她们赶回掖庭里去。
看管她的仍然是郑嬷嬷,她在石砖上跪的太久,一下子没能站起来。
郑嬷嬷伸手要扯她的头发,凌空横过来一把剑,“郑嬷嬷,将军待她如何,是将军的事情。将军留着她尚且有用,你最好也客气些。”
还是方才的那位邢副将。不过短短半日,他已经为她解了两次围,免了她更多的狼狈。
但她大约连说一句“谢谢”的资格都没有,她知道此刻已经没有什么能比她的命更贱。得到她这样的人的感谢,并没有什么价值。
观若低着头,跟着郑嬷嬷以及其他与她同样狼狈的女子往掖庭的方向走。从前梁宫的辉煌不复存在,处处都是残垣断壁,雕梁画栋燃烧起来,与民间的草屋没有分别。
被血腥之气包围,观若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四周。她在深宫中度过了三年的岁月,每一处的血,可能都属于曾与她相识,或是她曾见过的宫人。
前生她走过这些地方,心中只剩下恐惧和茫然,不曾有过这样的假设。
而此刻她的假设让自己很痛苦,她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回想她在云蔚山中的岁月。
她忍不住在心中描绘了一下方才她所看见的他。
身材颀长,长身玉立,身披银甲,神色一丝不苟,的确很像一位将军。
观若闭上眼睛之前看见的人是他,醒来之后很快看见的又是他。她没有时间改变自己多少,但他却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想起她闭眼之前不久的事情,他从山中找来一棵青松,他把它移栽到了他们住的院子里。
他说,“青松四季常青,年年岁岁都如是。阿若,你和我也如是。”
他哪里懂得栽种树木,后来还是要她来看护。但他说话的时候那样真心,带着如她一样天真的神色,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好像他们真有一辈子的日子要过似的。
太短暂了。他说完这番话,没有多久,就要了她的性命。他其实明明可以不用这样骗她的。
观若忍不住停下脚步,回了头,想再看他一眼。
晏既仍然站在原地,面容沉肃,望着她们远去的方向。她对上了他的眼神,顷刻之间就被他眼中的冰冷所伤,慌忙低下了头。
是了,他是晏既,是晏将军。从来也不是她的李三郎。
他的眼中是不会有她的。
这一世,她会一个人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