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他们的子民,是为他们背井离乡,亡命天涯的。
现在我们要活不下去了,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我选了两个在噶厦有点关系的弟兄,让顿珠带着他们去达兰向噶厦求救。
两个月以后他们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和当年我大哥去拉萨找噶厦告状一样,碰了一鼻子灰。
而且他们还探听到消息,旺堆已经先和噶厦接上头了。
不过噶厦和大法王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己还要靠大施主接济,听说连大法王的吃喝花销都是“家”按月拨发月钱,他们根本无力接济我们。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益西为首的河西帮正在悄悄地向木斯塘周边的地方发展。
他们不是象以前那样,抢吃抢喝,抓一把就走,而是和当地的山民和平相处。
他们的人已经开始被当地山民接纳,有的人甚至娶了当地女人为妻,在当地安了家。
我们已经走投无路,这也许是条活路。
可当我刚刚露出这个意思,弟兄们马上就炸了窝。
顿珠首先就表示反对。
他们吵吵说:我们要打回康巴去,绝不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客死他乡。
我何尝不想打回去。
可当年有大法王撑腰、有大施主送抢送炮,还被赶到了这里。
现在几乎是赤手空拳,说打回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一闹我彻底心灰意冷了,干脆什幺都不再过问,把营地里所有的事都交给了顿珠,自己落个清净。
谁知屋漏偏逢连阴雨,不知不觉中,一场灭顶之灾已经在悄悄向我袭来。
后来回想起来,这场毁灭性的灾难其实早就降临在我们头上了,只是它来的那幺无声无息,我们谁也不知道是什幺时候开始的。
早在我们去受训前,营地里就陆续有一些弟兄身上出现了一些怪的情况。
不少人身上长癞,有红色的,也有黄色的。
开始大家谁也没在意,以为
是水土不服。
谁知这些癞疮越来越厉害,不少人开始脱皮,有的人还掉毛。
我们受训回来后,已经有的弟兄掉的胡子眉毛都没有了,整个脸变成了一个光溜溜的光葫芦。
这时候大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
后来大家就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患上这种怪病的弟兄越来越多,那癞长在身上开始不痛不痒,后来就开始发硬,一碰就疼的要命。
我们把“家”空投下来的抗生素给他们吃,一点都不管用。
情况越来越严重。
有的弟兄的“癞”开始溃烂,有的四肢萎缩,手拿不住东西,有的甚至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还有的弟兄脸上的红斑慢慢变黄、肿胀、变形。
一张人脸慢慢变得象鬼一样,十分的吓人。
大家这才开始害怕了。
我们请来了当地的郎中看病,谁知郎中一见立刻吓的面色苍白,说这叫鬼面疯,是断子绝孙的恶疾。
大家一听真的害了怕,原先就有人听说过这病,知道它的厉害。
于是大家里马上在木斯塘最远的一个小山洼里修了一些简易的小木屋,把所有中招的弟兄都送到那里去。
定期给他们送点粮食,让他们自生自灭。
顿珠带人从达兰回来不久的一天,几个弟兄坐在我那里聊天。
天已经冷了,屋里烧了火盆。
这是多数弟兄享受不到的待遇。
给火盆中填炭的时候我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火炭。
我的手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可我立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刚才我的手指并没有感觉到烫!我的心呼地沉了下去。
我悄悄地把手伸进旁边的凉水桶里,手指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立刻象掉进了万丈深渊:因为我听说,很多得鬼面疯的弟兄都是从手脚不知凉热开始的。
我当时装作若无其事,等弟兄们一离开,我立刻就瘫在床上动不了了。
我想起。
最近一段我确实感觉浑身酸懒不适,头发大把脱落。
难道我也中了鬼面疯的了吗?求生的意愿让我还有一丝侥幸:也许是着凉。
这幺多刀山火海我都闯过来了,佛爷保佑,我不会栽在这小小的鬼面疯上。
我找出所有能找到的药成把成把的吃下去。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摧毁了我的希望。
一天早上醒来,我忽然发现铺上落了一片毛发。
找了块镜子一照,我差点吐了出来:我的眉毛和睫毛脱落的所剩无几了。
我开始感到周身四处瘙痒,脱下衣服一看,长了大片的癞疮,脸上也出现了红一块黄一块的瘢痕。
我绝望了,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弟兄们发现了我容貌的变化,一个个都开始躲着我。
很快我就开始感到手脚无力,连筷子都拿不住了。
有一天早上起来,我觉得脸上像火烧一样,拿过镜子一照,我自己都吓呆了:镜子里是一个光溜溜的大肉头,没有头发、没有胡子,连眉毛睫毛都没有,脸上有红有白,肿的像个吹胀的牛尿泡,鼻子、耳朵、嘴唇都肥厚肿胀的变了形,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
真的是见鬼了!我恐惧地啪地把镜子在地上摔的粉碎,我彻底绝望了。
我伸手到铺下去摸抢,我不能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我要自我了断。
我摸到了抢,可我的手一点劲都没有,根本拿不起抢来。
门在这时候嘭地被撞开了,闯进来一大帮弟兄,为首的是顿珠。
多日不见的弟兄们都站的远远的,顿珠向前跨了一步对我说:“大哥,你病的不轻,我们送你去治病。”我知道他要送我去哪里。
我拼着全身的力气对他说:“顿珠兄弟,我哪儿也不去。我求求你,给我个痛快的,让我死吧!”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前闪过了卓玛、姓田的女县长、沈医生、陶岚和一个个在我面前提出过同样要求的女人。
我现在知道什幺叫“求生不成、求死不得”了。
果然,顿珠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哥,你说什幺呢?你不能死,你这病还有治,我们送你去治……”说着,躲在后面的弟兄一个个低着头凑了上来,拽着我的铺盖把我扔上担架,一路颠簸地送到了那个远离人烟、与世隔绝的死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