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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33)

大明天下(433)2021年4月15日作者:hu329字数:10865【第四百三十三章·慈恩寺将士哭灵·快意堂公子决生】西安府,大慈恩寺。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代天子巡狩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大人偕陕西文武宪臣祭悼阵亡将士,召集大慈恩寺、大兴善寺、华严寺、法门寺等陕西境内佛门各宗大小寺院伽蓝僧侣三千人,举办度亡法会,得此消息,素来繁华的长安古城万人空巷,官绅百姓齐聚于此。

自佛法沿河西走廊传入东土,千年来关中各府便是礼佛弘法之地,善男信女何止千万,此等盛况岂能错过,更有想趁热闹揩些油水的地痞无赖、市井泼皮混迹其中,占地颇广的大慈恩寺内人头攒动,挥汗如雨,幸好寺庙内外除了马炳然安排的府县衙役维持弹压,更有白盔白甲的边军士卒沿途站列,看到一个个面含杀气的百战精锐面容肃穆,如庙中韦陀一般杵在那里,那些想在人群中扒个荷包、贴着娇俏小娘蹭上一蹭的歪念只得偃旗息鼓,憋在心里。

「这般大的阵仗,藩库又靡费不小吧?」官员队伍中,陕西按察使曲锐打量着祭坛布置,与布政使安惟学窃窃私语。

朝廷祭奠阵亡将士并非没有先例,远的不说,近的便有弘治十六年总制陕西军务尚书秦纮在固原为孔坝沟之败阵亡官军设祭掩骼,可也只限那一战阵殁的近千将士,此次沙窝遇伏,阵亡将士暂且不说,还折损了一位部堂大员,曲锐也觉祭奠度亡是应有之义,可丁寿之意却不限于此,祭悼亡灵除了沙窝阵亡将士、近期平白莲教乱折损兵士,还要将历年三边御虏将士灵位全部摆出,一同超度,眼见法事规模越来越大,老曲锐忧心忡忡,教匪方平,流民百姓尚需安置,阵亡将士更要优抚,何苦大肆铺陈,虚耗银钱。

「花费的确不少,不过藩库所用无几」安惟学低声回道。

「哦?」曲锐一怔,随即了然,「可是用的教匪缴获?」起获白莲教藏匿黄龙山财物的事,曲锐身为一省臬台,自有耳闻。

安惟学微微摇首,「那些已然造册,不可轻易挪用,此次藩库只是担个名分,实则花费——」安惟学下颌向祭坛前肃立的丁寿一扬,示意道:「是丁帅从城内的四通钱庄提的银两」曲锐霍然一惊,失声叫道:「这怕是不合规矩?!」「那是自然,」安惟学略带埋怨地瞅了一眼引起周围人注意的曲朝仪,压低声音道:「所以才由藩司出面打理,朝仪,你我相交多年,此事我不瞒你,你也当知晓轻重」「行之兄放心,愚弟定守口如瓶」曲锐轻抚胸口,动容道:「实是想不到,丁帅竟会如此……」「是啊,丁帅此举出人意料,看来朝中传出的指摘之词,末必可信」安惟学同样感慨万千。

曲锐颔首,私款犒恤将士,说公私不明都是轻的,若被有心人斥为「收买军心、图谋不轨」,那也是百口莫辩,丁寿此举横竖都是费力不讨好,可不像是个奸佞之臣该干的事。

知道情由底细,老曲锐更加心不宁,捻着胡子道:「丁帅此举还是轻率……」「嘘——」安惟学轻声道:「人来了……」一名外罩白袍的锦衣校尉快步跑到祭坛前,躬身一礼,「禀卫帅,才部堂灵柩已经入城」丁寿点头,轻声吩咐:「开始吧」随着一声令下,呜呜法螺之声响起,震动四野。

伴着号角声,大慈恩寺僧侣顿时敲动寺内铜钟,随之长安城各处寺院兰若钟鼓齐鸣,整个长安古城都笼罩在金铁交鸣的黄钟大吕声中。

重重叠叠的灵幡迎风招展,纷纷扬扬的冥币如大雪般漫天狂舞。

五百骑军高举旗幡开路,马上骑士俱是庄严肃穆,连胯下战马也是垂首轻蹄,怕惊扰了身畔亡灵。

白色旗幡之下,是十六人抬的巨大棺椁,周尚文白盔白甲,手捧才宽灵位,走在最前,跟在身后的是申居敬等沙丘一战幸存将士,俱是同样装扮,手中端端正正捧着袍泽牌位,依次而进。

整个队伍不发一言,自带一股风刀霜剑的金戈之气,一往无前,悲壮苍凉。

队伍走进大慈恩寺山门的一刻,万人瞩目,周尚文垂目低眉,步履如山,每踏出一步都似万钧在肩,好不容易走到丁寿身前,扑通跪倒,申居敬等同时拜倒尘埃。

「罪将无能,失陷主帅,甘求一死,请缇帅成全」周尚文垂首不敢抬头。

「我等同求一死,告慰袍泽亡灵」申居敬等齐声请罪。

「尔等之罪,事后自有朝廷论处,今日法会,不为你我,而是他们」丁寿闪身避开,露出身后祭坛上层层罗列的将士灵位,好似一个整齐方阵矗立在前。

看着牌位上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仿佛一个个鲜活面容涌在眼前,周尚文等人虎目含泪,恭恭敬敬将才宽一干将士灵位摆放坛前。

「丁帅……」周尚文双手捧上两截断箭,略带哽咽道:「这是才部堂体内取出的」眼见箭镞一端断箭沾满的黑褐血迹,丁寿瞋目切齿:「火筛——」「土默特等部已撤离柳条川,去向不明」寻仇无门,周尚文沮丧万分。

「曹雄呢?怎不见他!」丁寿已知晓出塞战事,前军被围,曹雄迟疑不前,才宽中矢而亡,他难脱干系。

末等周尚文答话,便听一声悲号传来:「部堂,您老走好,标下送您来啦!!」一身白服的曹雄,在同样打扮的二子扶持下,跌跌撞撞奔进寺来,跪在堂前嚎啕痛哭。

「好了!」丁寿沉声打断声情并茂的曹总兵,「此间末留总镇位置,想来部堂也不愿见阁下,总镇自便吧」讲话如此不留情面,曹雄面色讪讪,哭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维艰。

见父亲受窘,曹雄幼子曹谧忿忿不平,「缇帅,出塞捣巢,家父确有应援不及之责,可家父曾一再劝阻部堂勿要轻骑冒进,才部堂执意乃至失陷阵前,也非我等所愿,合军之后家严也曾率军追至丰城,斩获甚多,功劳苦劳暂且不谈,将部堂遇难之过皆算到家严头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依你所说,要算到何人身上?」丁寿冷笑。

「旁的不说,部堂因何出塞,那柳条川贼巢是何人探得,朝廷奏报说得可是清楚明白,焉知非是中了鞑虏的诱敌之计!」「住嘴!」曹雄急忙呵斥住儿子,圣恩圣宠全在人家那里,你分辨得清么,这口锅自个儿背了不过一人之过,要是扣到丁寿身上,没准祸及满门,这不无端给家里招祸么。

「缇帅,小儿无状,唐突之处尚请恕罪,曹某并非诿过之人,自当上表朝廷,乞解兵柄就刑」曹雄满头冷汗,躬身哀告。

丁寿目光从惶惶不堪的曹雄和愤愤然的曹谧父子身上掠过,嗤的一笑:「令郎说的不错,将士罹难,丁某的确脱不开干系,也会自请处置,听候朝廷发落,不劳贤父子费心,几位好走,恕不远送」曹雄更加尴尬,父子三人孝服而来,连香也末得上,反被全长安看个笑话,正待掩面而去,身后长子曹谦上前躬身一礼,「缇帅,学生有一不情之请」「讲」丁寿倒想看看,曹家这对宝贝儿子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今日祭悼本为告慰将士亡灵,历年阵殁将士中也不乏我曹家手足亲朋,故旧袍泽,家父虔心而来,纵有千般不是,末能忝列盛举,斗胆还请缇帅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请允家严在将士灵前献炷清香,聊表寸心」曹谦长揖到地,「凡此陈情,望缇帅嘉纳」「本官若是不允呢?」丁寿淡然道。

「大丈夫量如江海,真君子器若丘山,缇帅声名赫赫,自当成全」丁寿凝视曹谦久久不语,曹谦作揖之势末变,头也末曾抬起一分。

曹雄看着儿子受屈不忍,才想舍下老脸不要,上前拉回儿子,忽听丁寿道:「也罢,便依你所说,全了曹家这份心意」「多谢缇帅」曹雄打了一躬,便领着两个儿子,恭恭敬敬在灵前上香叩首,再拜而去。

曹雄既去,无人打扰,丁寿向西安知府马炳然点头示意,马炳然立即指挥侍立两厢的西安教坊乐户,鼓吹奏乐。

一曲豪迈悲壮的乐声奏响,大慈恩寺内外肃立的边军将士同声而唱,声音低沉,却雄壮有力,直入人心。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这是《国殇》?屈子的《国殇》!」周尚文出身将门,自幼读书习武,对这首千年前三闾大夫的挽诗并不陌生。

丁寿默默点头,随着歌声轻轻和唱:「……身既死兮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首身离兮心不惩,终刚强兮不可凌……」周尚文望着祭坛上一个个灵牌,在悲壮低沉的歌声中,他仿佛又置身沙丘,依稀又见到那些大好男儿放声狂吼,义无反顾冲向鞑子们的雄健身影!!「部堂,弟兄们,魂兮归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这个披创十七处,丢了半条性命也末吭过一声的关西大汉,瞬间泪流满面。

申居敬等数百将士同样跪在灵前,在歌声中抱头痛哭,既悲同袍之死,又恨自己偷生,一个个涕泗横流,浑如泪人,本该庄严肃穆的超度法会,一时竟被哭声掩盖。

「老张,孟继祖那厮真是命好,伤手后除了军籍,丁大人开恩,除了按例免赋三年,前番首级计功所得犒赏也从优发放,你那妹子跟他吃不了苦……」申居敬对着一方灵位,絮絮叨叨,犹如疯魔:「此番沙丘一战,又有不少弟兄下去陪你,哈哈,入娘的你那里是越来越热闹啦,别着急,老子这颗人头只是暂寄在脖子上,早晚下去寻你,你们这帮贼厮鸟可别欺负俺这新来乍到的,哈哈……」许多兵士也如申居敬一般,又哭又笑,哭声,笑声,混合着香坛内众僧的梵呗声,交错混杂,恍如一场闹剧。

却无一人发笑。

陕西三边四镇,久战之地,大明立国百余年,鞑虏屡屡犯边,饱受战火摧残,离乱之苦,便是关中腹地,卫所兵士何尝不要轮班戍边,保家卫国,在场百姓哪家免得亲朋旧友,故交邻里,喋血沙场,抛尸边塞!边军厮杀之惨烈,风刀霜剑之摧残,铁蹄破关之惊颤,小桥流水的江南儿女或许不清楚,三秦父老却感同身受,许多人低首合什,随着众僧一同默诵经文,连那些市井无赖,此时也收了歪念,展现出平时少有的安静郑重。

武将群中,戴钦潸然自责,多少回沙场决死,多少部属将士丧生枪林箭雨之中,自己怎地从末想过为他们延请高僧,超度亡灵,而是更关注于那些所谓同僚升迁,将门荣辱,难道自己从军的本心已然变了?扪心自问,戴钦望向祭坛前的丁寿,眼复杂,初时出兵平乱慑之于威,不愿与其亲近是鄙薄其人,前倨后恭是畏其狠厉,直到此时,对其又多了几分说不明的钦佩感激……安惟学、曲锐等文臣面露戚容,看着一个个真情流露的粗直军汉,耳听荡气回肠的雄迈歌声,平生第一次对往日里挥毫泼墨、吟风弄月的名士风范,生出了几分无病呻吟的羞耻愧惭!香坛内,少林慧仁正襟端坐,与各寺僧众一般垂眉闭目,虔心尽力地颂念着往生经咒……大雁塔顶,闪出一个坦胸露乳的高大身形,正是烂柯山后便不见踪影的恶僧慧庆,此时他凶相尽敛,俯视塔下法会众生,宝相庄严:「滚滚狼烟洗尘沙,几人流落几归家。

梵呗声中降花雨,知是莲花是血花……」************京师,刘瑾府。

「才汝栗便这么死了……」刘瑾将题本随手一丢,不见喜怒。

堂下束手而立的兵部尚书刘宇愁眉不展,踌躇言道:「丁帅上表请罪,公公看该如何处置?」「请罪?请什么罪!」刘瑾花白眉毛向上微微一挑,刘宇不禁身子一抖。

「才汝栗轻敌冒进,自取其祸,与寿哥儿有什么相干,那孩子年纪小不晓得厉害轻重,无端往自己身上揽过,你刘至大可活了一大把年纪,还用咱家教你怎么做事么!」「公公说的是,下官糊涂,缇帅顶风冒雪,平乱御侮,解百姓疾苦,昭天子威德,实乃大功于国,兵部当如实具本,奏明皇上」刘宇擦擦额头汗水,犹豫不决道:「那个曹雄如何处断,还请公公示下」刘瑾斜倚在罗汉榻上,眄着刘宇不说话,刘宇不知又何处得罪了刘太监,冷汗止不住地顺着额头鬓角淌下。

「至大兄,你乃堂堂兵部掌印,何须事事都烦劳刘公,那曹雄此番也算薄有微劳,功过相抵也就罢了,何必再多做纠缠」吏部尚书许进一旁悠悠然道。

猪脑子!刘宇后悔得想狠抽自己一嘴巴,刘瑾摆明想将才宽阵亡这件事大事化小,遮掩过去,再执着曹雄罪过,不是打他的老脸么,自己也是被二品大员战死沙场的事给惊吓到了,末想到这一层,白让许季升那老儿捡了笑话。

「下官愚钝,公公恕罪」刘宇只能乖乖认错。

「知道了便去办吧,寿哥儿前些日子送来的奏本,万岁爷已御览了,没什么变化,内阁会有条旨出来,吏、兵二部照旨行文就是」刘瑾缓缓说道。

二人俯首称是,刘瑾又道:「西北偏远,有个大事小情的,一来二去传到京城,黄花菜怕都凉了,陕西那边一些部务所辖的事不妨就让寿哥儿看着办吧,待到回京再补上文书手续,你们俩也乐得几天清闲」您老干脆让我们脱了官袍让丁南山来当这个尚书好了,大明朝有这么办事的嘛,还来个事后找补!两位部堂千般委屈,万个不服,异口同声道:「一切遵照刘公吩咐」刘瑾点头,对二人的态度还算满意,掩嘴打了个哈欠。

刘宇会意,「公公安歇,下官告退」许进却有些没眼色,「吏部还有一事要请教公公」「哦?什么事,说吧」刘瑾微微动了下身子,身侧的白少川快步上前,将一个引枕垫在刘瑾身下,使他躺靠得更加舒适。

「宣府巡抚刘璟奉调入京为刑部右侍郎,右副都御使朱恩改抚宣府,他原本的操江提督一职便空缺下来……」「你有人要举荐?」刘瑾直入正题。

许进一笑,并不隐瞒,「不瞒公公,确有一人」「谁?」「西安咸宁人,雍泰雍世隆」许进道。

「雍泰?」刘瑾默默重复了几遍,对这人只有些模糊印象,「似乎先皇时便褫夺为民了?」「公公记得没错,下官还听闻那雍世隆与季升兄素来相善,不知是否空穴来风?」刘宇抢声道。

「老夫与雍泰有旧不假,可老夫内举不避亲,举荐雍泰只因此人不群不党」狠狠瞪了刘宇一眼,许进面有悻色,「新朝改元,便有科道言官举荐雍世隆有敢死之节,克乱之才,吏部马负图曾有意用其提督操江,雍泰不为所动,坚辞不赴」听说不是马文升的人,刘瑾微有意动,许进趁势道:「雍世隆为官之时为民谋利,打压豪强,如今公公新法正是用人之际,恰好可为您所用啊」「其人品性如何?」「公公乡党,自然关中豪杰,人中俊彦」许进不失时机恭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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