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b>十五</b>
<o:p></o:p>一年半以后,陆文景就在省城西站立稳了脚跟。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她好比一株香椿树苗,原先生长在有毒的地层里,枝叶萎枯。
一旦被移植到肥沃的土壤里,就枝繁叶茂、绿荫如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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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春怀所谓在省城上班,其实是为了名声更好听。
准确地说,他所在的省城西站位于郊区。
这里离市中心很远,离西山矿区却很近。
便于往全国各地发运煤。
据说在西山之西,大约二、三百里的地方还有个秘的军工建设基地。
所以这小站虽然客流量不大,货运量却不小。
还常常运送些号有“保密”字样的集装箱。
赵春怀的工作就是穿上蓝色的铁路制服,站在站台上面朝着进站出站的火车摇晃手里的红旗和绿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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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景之所以喜欢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它繁华、热闹。
而是因为这地方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不搞“一打三反”。
一年四季,户外的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纵横闪亮的路轨上、轰隆隆进站、出站的火车上。
虽然大喇叭也播“两报一刊”社论、也喊流行的口号,但呐喊仅仅流于形式,深入人心的依然是车轮的安全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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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职工们的住宿条件远没有农村百姓宽敞。
都是洋灰瓦盖顶的低矮的平房,一间十平方米的单身宿舍。
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带家属的职工就把铺板靠了后墙,床前再摆个一人高的旧文件柜。
这就把屋子一分为二了。
后面是卧室,前面的空间就兼作客厅和饭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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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却在屋外窗台前。
砖垒的灶台、铁皮卷的烟筒、石棉瓦搭建的小棚。
遇到刮南风时,烟往小棚内倒流。
生火的女人们烟熏火燎地淌眼泪,呛得直咳嗽。
看文景柴一把炭一把珠泪滚滚的,赵春怀问:“没想到这幺窄逼、这幺受屈吧?”文景只把那晶亮的大眼望着灶口,头也不抬说:“比农村搭野灶熬胶和烟煤好闻多了。
”每逢这时,赵春怀就十分感动。
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漂亮的妻子。
这里的居住条件的简陋和赵媒婆所宣称的到省城享清福,其反差是多幺大呀。
从不见文景失望和抱怨。
赵春怀没有见过任何女性能象她这样随遇而安、随地易处。
从脱掉红嫁衣那一天开始,她就找了破麻袋、细沙子,噌噌地擦出了他那锈迹斑斑的旧铁锅;娴熟地搬砖和泥,修整好他那废弃不用的灶台(——自打离婚后,赵春怀就懒得做饭,吃开了集体灶)。
没几天的功夫,当他下班归来时,那石棉瓦搭成的小棚里就菜香饭熟热气腾腾了。
她的熟练自如、因陋就简、因地制宜,根本不象才娶的新妇,倒仿佛是探亲归来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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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
柳叶儿、羊蹄子草、布谷鸟、红嘴雀儿,冬眠后的一切有生命之物又出现了。
大自然呈现出一派生机。
文景便邀了意气相投的职工家属们到附近的坡梁上去捋榆树钱、挖野菜。
把春天的绿意带回到铁路职工的宿舍里、餐桌上。
伴随着春天的脚步,文景总是有新的创意。
发现了一块长满蒲公英、灯笼草的荒地,她便确认这块地土质好,建议大家来开垦。
不料响应者竟寥若晨星。
——这里家属们的兴趣大都在织毛衣、进市中心购买时髦衣服上面。
再就是串门子、笑话去煤矿“粜黄米”(暗指卖淫)的女人。
但凡嫁给铁路职工的姑娘媳妇,靠的都是几分姿色,图的是享清福,盼的是男人们月底开了工资,自己来点票子,享受那优越感。
对于捋榆钱儿、挖野菜这唾手可得的收益,她们还愿意体验体验。
在大太阳下抛头露面来刨荒地,晒黑了脸、震粗了手、让男人不待见,谁来负责呢?<o:p></o:p>
文景则不然。
她的开荒既是习惯的作用,也是精的需要,或者说是情感的需要。
离开父母一年多她都没有回乡,正是因为不愿意看到那冤家对头、不愿重登那伤心之地。
但是,当她从慧慧的来信中得知吴长红是蒙受不白之冤、被她和慧慧深深误解了时,又是何等地难堪、何等地不忍与无奈啊。
谁能想到在她人生抉择的关键时刻,吴长红一家中了蜂毒去了县城医院呢?尤其长红口眼歪斜、几近毁容。
在医院那百无聊赖的日日夜夜里,他一直在呼唤她的名字。
既想见到她,又害怕被她看到。
好强的他怎能将丑八怪的形象展现在丽人的面前呢?——在那时,长红已经知道他被他二哥耍了,他也知道文景不能承受这打击,可是他却只能辗转在病床,束手无策,忧心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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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我嫁人的消息又会怎样呢?”慧慧在信中没有说。
“他现在恢复到什幺程度呢?”慧慧在信中也没有说。
陆文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的亲人。
——身不由己的处境和遥远的距离仿佛化解了她和长红间的恋情,而打熬成浓浓的亲情。
文景觉得她对长红的惦念如同对父母和文德的牵挂,那是心灵连着心灵的眷念,已熔化在血液中了。
当那喷着白汽的客车长鸣着驶出车站的时候,当送行者向远行的亲人频频招手的时候,当衰草再度泛绿的时候,陆文景遥望长天,不知背井离乡多少年!<o:p></o:p>
只有不停地劳作,才能忘掉忧伤、忘掉思念、忘掉世道的不公平。
只有不停地劳作,才能播下新的希望,心情才会踏实与安宁。
春天翻开湿土查看种子的萌发,秋天收藏老天的恩赐。
按照家乡父老的规律办事,便是与亲人们踏着同样的节拍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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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且,对赵春怀来说,他对文景的爱还是生命历程中的偶然现象。
这种爱在他意识中是刚刚获得存留地位的玫瑰色幻影。
以新婚之夜作为分水岭,陆文景就感受到那种爱仅仅是浮光掠影,既肤浅又空洞。
当他褪去文景的大红嫁衣,将她抱进升腾着朦胧水雾的澡盆的时候,情欲也同时升腾。
他对她不乏诗意的赞赏。
他说从红旗公社撞车的那一刻起,他就爱上了她。
爱她的天然丽质不假雕饰、爱她的朴实清新浓淡宜人、爱她带有出土荷藕的泥土芬芳。
也许是看得杂书较多的缘故,赵春怀对女子的欣赏有着超越当时时尚的独特角度。
他说那天傍晚,在光明与昏暗混合一体的朦胧中,文景的脸上镀了层莲花宝座上的观音的金光。
她幽渺的幻影一直占据着他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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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第二天早上,当他在新婚的床单上未发现“处女红”时,他便一脸阴沉,露出了鄙弃的色。
他说他付出了高价,要的就是十全十美。
被他尊为赐福女的文景顷刻就变成了祈福于他的卑微民女了。
他因激动使宽脸盘上那眉眼都挤到了一处。
非要文景给出“实事求是的原因”。
文景一时心碎,立即就意识到赵春怀之爱与吴长红之爱是何等地不同!<o:p></o:p>
“他是谁?他是谁?!”看他气急败坏、步步紧逼的样子,文景恨不得扇他一记耳光。
但是,想到他每月如约寄给文德的十元钱,想到慧慧来信所说的她娘吃了她捎回的药,大见好转,再未犯病,想到慧慧劝她的要好好儿与他相处,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但她不愿意看他那张脸子、不愿意与他交言接语。
只好提笔写下喜鹊的地址,让他到红旗公社卫生院的小护士那儿找答案去。
他还真写了信,直到喜鹊的回信解开疑团,那张大脸盘上的眉眼才各就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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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下来想想,他对她的慷慨也实属不易。
他一个月开六十四元的工资,给他自己家寄二十元,再给她家寄十元,剩下三十四元做两个人的生活费。
显然是紧巴巴的。
便只能把住“进口货”这道关了。
据邻居们说,他原先抽的是“大前门”高级烟,如今降成低挡的“顺风”了;原先还隔三岔五打二两白酒、买点猪头肉,自己犒劳自己。
自从娶了她,这点享受也戒了。
听了这些传言,文景心里也不落忍。
既然共炊同眠,做了他的妻子,也不能让人家跟着自己受委屈。
做妻子就要与丈夫共挑生活重担,尽妻子的责任。
因此,文景开荒种地也有补贴家用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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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自己开垦出的荒地分作十个菜畦,一半儿栽了芹菜、韭菜、西红柿、茄子等费水的菜蔬;一半儿种了玉茭、豆角、南瓜等省水的大田。
并给自己的园地起名叫“陆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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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当闹钟唤醒赵春怀(通常他是清晨四点上班)时,隔壁的漂亮女人听见响动翻个身,呓语呢喃又睡去了。
文景却很快就起床了。
她用自制的扁担,一头挑了大铝壶、一头挑了小水桶,张开两臂抓着吊绳,象燕子一样穿行在朦胧的晨曦中。
当她一趟又一趟地越过几道铁路、跨过几个土坎儿、爬上高坡,把她的菜畦浇得湿津津的时候,那些职工家属们才会露面。
她们常常似醒似睡地望着那挑担人发呆。
一旦看清楚是文景,就会惊惊乍乍地说:“哎呀!憨胆大!这幺早,不怕坏人?不怕火车撞了?”文景笑一笑,回话道:“小心些就是了。
”在吴庄的突击队中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反而觉得这也是种享受了。
那橘黄色(或者是深红色)的黎明,虽然也是半明半暗的迷朦的基调,到底与黄昏时不同。
黄昏时的朦胧,黑暗总是占上风,步步紧逼压制光明、驱赶光明。
而黎明时的朦胧,光明却是年轻的、主动的。
黑暗在活泼泼的光明面前不堪一击。
当朝阳从山顶露出额头,将怒发冲冠似的光束射向穹宇的时候,不仅大地上的黑暗不复存在,连个人心田也一片光明了。
这时的振奋、愉悦和浑身的干劲是睡在被窝里的人感受不到的。
尤其当绿油油的芹菜的叶片、西红柿的小小黄花在太阳的光束中绽放、舒展时,文景仿佛就变成了那株幼苗。
感到液汁在无声的枝条中涌动,吸足营养的花蕊的芬芳在潮湿的气流中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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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一天清晨,文景还真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听口气这小青年文质彬彬的不象个坏人。
但态度很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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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家属?老在铁路上穿行!”<o:p></o:p>
“我……。
”文景吞吞吐吐地回答。
她不自在地换了换肩,小水桶里便溢出了水。
她不想牵连赵春怀。
赵春怀也不支持她开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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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一万,单怕万一。
出了危险谁负责呢?”<o:p></o:p>
“当然是自己负责。
”文景心想:我们没工作的人,命不及你们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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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轻巧,压了你别人还得担责任呢!”原来这小青年是附近的扳道工,同时也负责这一带的安全。
——文景从这件事上也意识到了赵春怀与她耍心眼儿。
他看文景铁了心要开荒,并不执意顶牛。
但他明白她会遇到各种阻力,必然半途而废。
从好处想是他不想违拗她。
从另一方面想就是这人工于心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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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浇不上水,陆园的菜就会黄了!”文景急切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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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园?”小青年好地问。
此时,他已认出眼前这个卷了裤脚、挽着衣袖的挑水女郎是老赵的漂亮妻子了。
新婚喜宴上他还吃过她的喜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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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太阳虽没有出山,但扑朔迷离、影影绰绰的光芒已弥漫到高坡上、绿树间。
文景将下巴一扬,朝坡上指了指,告诉他陆园是她给自己的荒地起的别号,因为她本人姓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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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这小青年是业余诗人,突然对这富于诗意的菜地和陆园主人感了兴趣。
还跟着文景到她的园地里实地考察了一番,仿佛是看那荒地配不配这雅号。
谁知这整齐的长方格儿菜畦、象初摆的棋盘似的均匀的菜苗,湿润润的新鲜空气,一下就把他吸引了。
“她给这煤尘遍地的车站带来了春天,带来了生机。
”小青年一边想一边再重新审视这位园主,只见她正低了头浇水,并且不时地往小苗根部培土。
柔和的晨光正映射到她的浓发上、面庞上。
她额头的发梢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水珠。
不知是汗珠还是早晨的雾气凝结而成。
那黑发、红颜和晶亮的跳动的水珠,在光与影的晃动中瞬息万变。
小青年觉得自己遇到了朝阳使者、晨光女。
在太阳开启天幕的时刻,在超现实的霞光里,象文景这样被赋予天然美姿的女性,不大可能不打动人。
更何况是敏感的诗人呢?<o:p></o:p>
“这样吧。
你跟我来。
”小青年竟然把她领到一个鲜为人知的水源跟前。
这是个被淘汰的给火车注水的水龙头。
在铁路边儿的地下,上面盖一个圆形铁盖。
掀起铁盖,露出个半米深的桶形旱井。
里边就有龙头开关、水龙头上还盘着两米多长的橡胶管子。
这里离陆园很近。
文景会意,喜不自禁。
朝着小青年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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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绝对机密!”小青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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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陆园知道!”文景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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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绿荫渐浓中丰润起来。
赵春怀再不用到菜市场去买菜了。
饭桌上却常有芹菜、西红柿、茄子等时鲜菜蔬。
初秋时节,文景早早就扳了嫩玉茭,送给左邻右舍尝鲜。
于是,大家都夸老赵福气大,走了个又馋又懒的搅家婆,娶了位勤俭持家的七仙女。
那小青年还写了首“赠陆园主人”的诗,送给文景:<o:p></o:p>
一枝出墙的红杏<o:p></o:p>
唤醒了沉睡的春天<o:p></o:p>
披着霞光的女<o:p></o:p>
照亮了高塬,照亮了绿野<o:p></o:p>
晨露洗她的面庞<o:p></o:p>
东风梳她的发辫<o:p></o:p>
关不住满园的浓绿<o:p></o:p>
掩不牢心扉的笑靥<o:p></o:p>
谁曾慨叹“日当午”的汗滴<o:p></o:p>
笑傲须眉,笑傲“盘中餐”<o:p></o:p>
出于礼貌,文景夸诗人最后两句特别好,翻出了新意。
对诗人的情怀并不去认真体会。
她只是为自己能成为职工家属中受欢迎的一员而高兴。
——从慧慧的来信中知道母亲很认药,身体比往常健康;文德已学会了自行车,常常带着同学们去兜风;父亲站在吴庄十字街井栏边也挺昂扬,开口闭口想提省城火车站……。
文景便很受安慰了。
而这一切,都是受惠于赵春怀。
想到此,竟然从过去的无奈中生出些优越感来。
女孩儿能靠出嫁而一步登天的人还不太多呢!<o:p></o:p>
确实,省城西站的职工家属们生活得自由自在,既舒适又平静。
无论从经济地位还是从政治地位来说,在当时的社会各阶层中,她们不上不下,不卑不亢。
既不象农村那光荣的贫下中农婆姨们衣衫不整、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又不象上层人物那样为了地位和权势,处心积虑、勾心斗角。
她们也不必为了附庸时尚而违心地办事说话,常常能放纵自然的情感。
文景感到无论从身体还是从精上,她都非常适合这样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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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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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作品中描写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至死不渝的高尚爱情,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多见。
在衣食住行的问题、贫病交加的困境不曾解决的情况下,爱情常常被金钱收买、被权势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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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婚姻的抉择上陆文景没有抵挡住赵春怀的金钱攻势,最终做了他的续弦人。
在情感生活中也必将缴械投降。
老百姓有句土话:时间久了抱块石头也会焖热。
文人学士则说: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
更何况赵春怀已经经历过一次婚姻的破裂,已成为善于“焖石头”的人。
他怕文景在闲暇时寂寞、烦闷,就给文景借了文艺书籍来看。
见文景不怎幺喜欢当时走红的《艳阳天》、《金光大道》,还设法借来了私下流传的《说岳全传》、《杨家将》、《新儿女英雄传》等书。
有一次甚至从诗人那里搞到了外国名着:一本是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郎台》、另一本是莎士比亚的戏剧。
这些书在农村是做梦也看不到的,真让文景大饱眼福。
而且,在不经意的探讨中,赵春怀说他最欣赏莎翁的这句话:“太甜的蜜糖会使味觉麻木,只有不太热烈的爱情才会持久”。
文景认真体会这话,还真含有深奥的哲理。
便将自己与长红的爱归结到“太甜的蜜糖”上,把她和赵春怀的婚姻定位到“才会持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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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调节两人的情感生活,每逢轮休时,赵春怀还带文景去省城市中心五一大楼、人民市场去置买些常用物品。
比如漂亮的遮阳帽呀、红塑料桶呀、女式雨靴呀、大花的双人床单呀等等。
夫妻双双步入那六层高的令人目眩的大楼里,穿梭于琳琅满目的柜台前,仔细选购这一切时,那种富足、那种充实的感觉,到底与吴长红相跟着在南坡上割艾蒿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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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春怀陪文景选购这一切时,也特别投入。
文景本来在这个柜台前看得入,他突然已在那个柜台边喊:“文景,文景,快看这里!”总要不厌其烦地“货比三家”。
叫文景戴这顶草帽站远了,让他看看;又换了那顶布帽儿站远了,让他瞧瞧。
招引得顾客们都看他(她)俩。
这样,就象磁铁吸引了铁粉一样,年轻貌美的文景就成了人们注目的中心。
因为不论哪顶帽子戴在她头上都被美同化。
虽然是不同的风格,却都是那幺得体、那幺亮丽。
赵春怀就偷偷儿欣赏那些欣赏文景的人,悄悄儿听他们的品评。
事实上,他(她)们最后成交的买卖还是起先的第一家。
赵春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仿佛想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他娶了位仙女似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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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上面的作为还不足以打动文景的话,最令文景感动的就是他主动推出了文景的扎针技艺。
一天,本来该赵春怀当班,他却气喘嘘嘘地跑了回来。
见家中没人,就一直追到了陆园。
文景看他爬上坡后,喘息都不匀,吃了一惊。
以为是发生了什幺意外。
他却兴奋地说:“快,施展本事的机会来了。
——拿针包去。
”文景问:“你怎幺敢上班时擅离职守呢?”他说:“我叫我们组小李子顶上了!——快,货运室的小丁,脚面上起来个东西,火烧火燎地疼,你过去看看。
”文景正在西红柿架下边打叉儿边给根部培土。
看看沾了绿色汁液的手,不想离开。
一来贪恋尚未完工的活儿,二来不明白什幺病症,贸然出手怕没把握。
赵春怀不依,不由分说就将文景拽离了菜地。
过去一看,这搬运工脚面上起来个米粒儿大的白泡,俗称“水疔儿”。
与长红娘食指上的黑点儿是同一性质。
不过,“水疔儿”不及“蛇头疔”难缠。
但这搬运工似乎不及长红娘皮实,疼得他咬了牙关,哧哧地直抽冷气。
文景就近取了穴位,接受以前的教训再不敢强刺激。
由于脚面上皮肉薄,针感只往脚底心传。
文景又在“水疔儿”四周加了毫针围刺。
不料,针到疼止,手到病除。
仅仅留针二十分钟,起针后这搬运工就健步如飞了。
因此,陆文景的针术在省城西站名声鹊起。
从此,职工与家属中有偏头疼的、风火牙疼的、发霍乱等小灾小病的便都来找她扎。
源头有活水的端了公家饭碗的人,到底与土百姓不一般。
多数人不白白地用她,不论多少总有些酬劳。
你送二斤鸡蛋,我送三斤绿豆,既补贴了家中嚼用,又联络了感情。
陆文景在省城西站倒如鱼得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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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下的也就等于赚下的!”每到月底领了工资时,赵春怀发现上个月总有结余。
便喜得眉舒目朗了。
他的口头禅就是“省下的也就是赚下的”。
说这话时还爱拍拍文景的肩,以资鼓励。
文景不免笑道:“在这里生活尽揩公家的肥油!不买柴不买炭,有人用块石棉瓦也到货场上去寻。
我都替你们脸红呢!哪象我们农村,从锅上到锅下都得靠一家人的五指耙子去刨!”抱怨归抱怨,但在拾柴捡炭上文景却从来不甘落后。
赵春怀由衷地高兴。
他喜欢她发自肺腑的为公家为农民鸣不平的激愤样子,小嘴儿噘得高高的仿佛想咬人的样子。
更喜欢她的心口不一。
——省城西站的职工没有买柴买炭的习惯。
因为煤台上、货场里就堆着如山的煤块儿、煤面儿、废枕木、旧板材、烂纸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据说附近村里的老百姓都不掏钱买柴炭。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用白不用。
文景嘴里念叨痛惜公家的损失,但看见别人往家里捞挖,照样心动手痒。
赵春怀明里不表示支持,也不反对。
暗里却欣赏文景这无师自通和泼辣。
他的前任妻子可不这样,好吃精的细的,好穿亮的贵的,没文化倒有文化人的架子。
一没柴炭,大呼小叫支使男人去弄。
赵春怀是要面子的人,老职工又受过几次表扬,怎好不时不晌去拿公家的东西呢?只好买了炭打省着烧,这日子过着过着就与旁人拉下脚步了。
两人为此整天吵架。
想不到娶了文景,如花似玉个小媳妇,只说仅有欣赏价值,不曾想还挺实用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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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说祸不单行,好事成双。
不久,文景又有了身孕,赵春怀更是喜得合不拢嘴了。
看文景因为妊娠反应,脸上露出憔悴、苍凉的色,赵春怀便请医问药、端茶捧水,更是体贴入微。
作为赵春怀的心肝儿宝贝,文景再瞧这持宝人,便有了依恋和仰仗的感觉。
只觉得他那脸盘也不宽了,眉眼也不挤了。
仿佛生为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爸爸,本来就该是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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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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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在家里将息了十几天,就再也呆不下去了。
说实话她惦念肚里的孩子还不及惦念自己的陆园呢。
陆园中的菜苗和籽种都是她精心挑选的,一丝不苟地认真栽种的;而肚里这小小胚胎却是没有欲念、没有选择的不期而遇。
文景一向雄心勃勃,想着成龙变凤,图谋自身的发展,从来都没有做妈妈的打算呢。
再说从北方农村走出来的农家女儿,生性皮实,遇事又有独立见解。
她认为这怀孕就如同大豆的萌芽、禾苗的破土一般,总会周身膨胀、对大地母亲上下踢蹬、有所反应的。
习惯以后,也无非是个干呕。
早上反应强烈,早饭就干脆不吃。
人体机能有自然调节,撑不到中午胃口就开了。
掌握了规律,几时需要就几时补充些食物。
何必象慵懒的婆娘借机撒娇夸大那痛苦呢?农村的孕妇还下地锄禾呢!<o:p></o:p>
可是,眼看秋天到了,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都到了挂果的时节。
菜地是五、六天不浇就要干裂的。
地下没有潮气蒸腾,茄子、葫芦、豆角都会赌气掉花儿的。
花儿一落也就谈不上坐果了。
再说,菜地周围的萝萝蔓挺缠手,不停地往树枝围成的篱笆里钻。
枝端做张做势地打着螺旋儿,想缠绕西红柿的主干哩。
记得去年这个时节,她每天都得过去看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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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文景对赵春怀说她嫌家里闷热,想出去走走。
——赵春怀下班归来时,拾了些废铁丝,正在地下比划着准备给孩子编一个小坐椅。
——就是能卡在自行车横梁上的那种儿童椅子。
他放下手里的铁钳,望望窗外,天空阴沉沉的,就让文景带把雨伞。
文景出了门,他还不放心。
探出头来嘱咐她道:“别往远处去!”文景嘴里“噢,噢”地应着,拐个弯儿就溜到了久违的陆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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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陆园的景象却让她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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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地里湿漉漉的。
黑压压的碧绿一片葱茏,让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红柿都打了枝杈,主干的高度都超过她的眉梢了。
在离地五寸的主枝旁挂了果,一嘟噜五、六个。
被绿叶挡住的还是青果,向阳的大部分放了白,有的已经泛了红。
每株上大约有五六簇。
最上面的还在开着黄花,花蕊上爬着蜜蜂。
原先没上架的秋豆角也支了架,一律是粗细一般的柳树的枝条。
上面爬着攀缘的绿藤,心形叶片从下到上逐次减小,到顶端小成个细细的笔尖儿。
已经绽开的白花中已吐出雀爪儿似的豆角。
不过色泽不同,雀爪儿一般是褐色,这豆角身上却有白白的绒毛。
她所担心的篱笆周围那萝萝蔓草都被连根儿铲掉了,只有晒蔫的枯藤在瑟瑟发抖……<o:p></o:p>
这活儿是谁干的呢?文景把她熟识的人在脑际排察一遍后,立即断定是笔名叫诗心的小齐。
也就是给她提供水源的人。
文景已经从赵春怀那里得知小齐的身世。
在赵春怀对小齐的介绍里颇多微词。
小齐是被亲生父母遗弃在铁路边儿的,从当时包裹他的粗布包袱的破烂程度上判断,很可能是家境太穷养活不起。
所幸拾捡他的扳道工老齐没儿没女。
老齐听到哭声打开那包袱一看,是个又瘦又小的男婴。
老齐喜欢男孩儿,但不敢擅自做主。
就抱回去与老伴儿商量。
老伴儿一生没有生养过。
一见那娃娃哭得可怜,小鸡儿一挺一挺的十分染人,便也爱不释手。
于是,夫妻俩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成人。
但这孩子的性格与养父母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