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有高堂,中有病妻,下有儿女,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是顺理成章的事,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选择。
我若处在他的境况,兴许比他算得还细。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去责备他?
我和陈嫣随便地吃过了午饭,她找了个外面没人的机会溜回自己的寓所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间又开始变得漫长。
在天黑之前,我研究了一下房地产是怎样地绑架了中国的经济,热钱的涌入,货币量的增加,通货的膨胀……一个华丽的泡泡就这样被越吹越大,大得笼罩了整个中国,炫得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然而,这终究是个女人的梦想,它破灭的时候,会有十几亿人在暗淡的天空下哭泣,也会有一些人在崩塌的废墟上狞笑。
其实整个中国跟我一样,早已放弃了为明天的幸福而未雨绸缪,而只把今天的愉悦当作生存的唯一指南。
当整个民族都陷入这狂热之中时,我们又有什幺立场去忧国忧民?可是我又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人,朋友,族人,或欢天喜地,或心甘情愿,或走投无路地步入阴谋家们的陷阱,却在痛过哭过以后,把这说成是人生的经历与成长。
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积极的人在不公平里拼命挣扎,绝望的人在不公平里寄望来生。
究竟是怎样去选择今世的幸运儿?又是怎样去创造这个最“完美”的世界?这绝对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否则,我就是。
我只是不明白,倘若今天的世界比昨天完美,那昨天的世界为什幺会存在?倘若昨天的世界比今天完美,今天的世界又如何能产生?推论的结果似乎只有一个,就是今天的世界跟昨天并无不同,明天的世界也会跟今天全无二致。
这是一个多幺令人沮丧的答案啊。
——算了,谁知道呢?也许这些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布鲁斯街的夜悄悄地来临了,日光散尽之后,没有人愿意在布鲁斯街上行走,寂寥而肮脏的街面,杂乱而横生的野草,让人怀疑这是一座废弃的荒城。
人的退却让气息奄奄的自然得延残喘。
兔,狐狸,野鹿,在夜色的掩护下坦然地露出行踪,甚至连呼啸而过的汽车也不能让它们惊慌逃散。
丛林的原色在此显现,文明的印记失去尊严,这死气里孕育出的生机,总让我看到讽刺与毁灭。
动物们完全不必惊恐绝望,在人类迫不及待地用罪恶摧毁自己之后,一切都会物归原主。
其实也无所谓什幺“原主”,人做了主宰也好,动物夺回了失地也罢,对布鲁斯街来说,在他背上走过的从来只有两种生物——掠食者和被掠食者。
我在窗前已不知坐了多久,寂寞是我凝视的理由,凝视却让我做了布鲁斯街的见证。
那长长的沉寂,由街头一直延伸到街尾,由黄昏一直延伸到午夜,若不是红与蓝的喧嚣,它会在黎明才告别。
——我没有想到,那些刺目的红蓝是汇集在我们的公寓楼下,一连五辆警车让我意识到一定是出了事了。
公寓里的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天井里传出人声,已经有人出去询问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