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他这个干兄弟又是个蠢货,虽也有些知觉,只是尚未入港,所以金桂时常回去,也帮贴他些银钱。
这些时正盼金桂回家,只见薛家的人来,心里想着:”又拿什幺东西来了。
”不料说这里的姑娘服毒死了,他就气的乱嚷乱叫。
金桂的母亲听见了,更哭喊起来,说:”好端端的女孩儿在他家,为什幺服了毒呢!”哭着喊着的,带了儿子,也等不得雇车,便要走来。
那夏家本是买卖人家,如今没了钱,那顾什幺脸面,儿子头里走,他就跟了个破老婆子出了门,在街上哭哭啼啼的雇了一辆车,一直跑到薛家。
进门也不搭话,就”儿”一声”肉”一声的闹起。
那时宝玉到刑部去托人,家里只有薛姨妈、宝钗、宝琴,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儿,都吓的不敢则声。
要和他讲理,他也不听,只说:”我女孩儿在你家,得过什幺好处?两口子朝打暮骂,闹了几时,还不容他两口子在一处。
你们商量着把我女婿弄在监里,永不见面。
你们娘儿们仗着好亲戚受用也罢了,还嫌他碍眼,叫人药死他,倒说是服毒!他为什幺服毒?”说着,直奔薛姨妈来。
薛姨妈只得退后,说:”亲家太太!且瞧瞧你女孩儿,问问宝蟾,再说歪话还不迟呢!”宝钗宝琴因外面有夏家的儿子,难以出来拦护,只在里边着急。
恰好王夫人打发周瑞家的照看,一进门来,见一个老婆子指着薛姨妈的脸哭骂。
周瑞家的知道必是金桂的母亲,便走上来说:”这位是亲家太太幺?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与我们姨太太什幺相干?也不犯这幺遭塌呀。
”那金桂的母亲问:”你是谁?”薛姨妈见有了人,胆子略壮了些,便说:”这就是我们亲戚贾府里的。
”金桂的母亲便道:”谁不知道你们有仗腰子的亲戚,才能够叫姑爷坐在监里!如今我的女孩儿倒白死了不成?”说着,便拉薛姨妈说:”你到底把我女孩儿怎幺弄杀了?给我瞧瞧!”周瑞家的一面劝说:”只管瞧去,不用拉拉扯扯。
”把手只一推。
夏家的儿子便跑进来不依,道:”你仗着府里的势头儿来打我母亲幺?”说着,便将椅子打去,却没有打着。
里头跟宝钗的人听见外头闹起来,赶着来瞧,恐怕周瑞家的吃亏,齐打伙儿上去,半劝半喝。
那夏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泼来,说:”知道你们荣府的势头儿!我们家的姑娘已经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说着,仍奔薛姨妈拚命。
地下的人虽多,那里挡得住,自古说的:”一人拚命,万夫莫当。
”正闹到危急之际,宝玉带了七八个家人进来,见是如此,不由得大怒,啪啪两个嘴巴,跟着又是一脚就把夏家的儿子踹翻在地,叫人先拉了出去,便说:”你们不许闹,有话好好儿的说。
快将家里收拾收拾,刑部里头的老爷们就来相验了。
”金桂的母亲正在撒泼,只见来了一位老爷,几个在头里吆喝,那些人都垂手侍立。
金桂的母亲见这个光景,也不知是贾府何人。
又见他儿子已被众人揪住,又听见说刑部来验,他心里原想看见女孩儿的尸首,先闹个稀烂,再去喊冤,不承望这里先报了官,也便软了些。
薛姨妈已吓糊涂了,还是周瑞家的回说:”他们来了也没去瞧瞧他们姑娘,便作践起姨太太来了。
我们为好劝他,那里跑进一个野男人,在奶奶们里头混撒村混打,这可不是没有王法了!”宝玉道:”这会子不用和他讲理,等回来打着问他,说:男人有男人的地方儿,里头都是些姑娘奶奶们。
况且有他母亲还瞧不见他们姑娘幺?他跑进来不是要打抢来了幺!”家人们做好做歹,压伏住了。
宝玉接着道:”夏太太,你不懂事!既来了,该问个青红皂白。
你们姑娘是自己服毒死了,不然就是宝蟾药死他主子了。
怎幺不问明白,又不看尸首,就想讹人来了呢?我们就肯叫一个媳妇儿白死了不成?现在把宝蟾捆着,因为你们姑娘必要点病儿,所以叫香菱陪着他,也在一个屋里住,故此两个人都看守在那里。
原等你们来眼看着刑部相验,问出道理来才是啊。
”金桂的母亲此时势孤,也只得跟着周瑞家的到他女孩儿屋里,只见满脸黑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便叫哭起来。
宝蟾见是他家的人来,便哭喊说:”我们姑娘好意待香菱,叫他在一块儿住,他倒抽空儿药死我们姑娘!”那时薛家上下人等俱在,便齐声吆喝道:”胡说!昨日奶奶喝了汤才药死的,这汤可不是你做的?”宝蟾道:”汤是我做的,端了来,我有事走了。
不知香菱起来放了些什幺在里头,药死的。
金桂的母亲听完,就奔香菱,众人拦住。
薛姨妈便道:”这样子是砒霜药的,家里决无此物。
不管香菱宝蟾,终有替他买的,回来刑部少不得问出来,才赖不去。
如今把媳妇权放平正,好等官来相验。
”众婆子上来抬放。
宝钗道:”都是男人进来,你们将女人动用的东西检点检点。
”只见炕褥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
金桂的母亲瞧见,便拾起打开看时,并没有什幺,便撩开了。
宝蟾看见道:”可不是有了凭据了!这个纸包儿我认得:头几天耗子闹的慌,奶奶家去找舅爷要的,拿回来搁在首饰匣内。
必是香菱看见了,拿来药死奶奶的。
若不信,你们看看首饰匣里有没有了。
”金桂的母亲便依着宝蟾的话,取出匣子来,只有几支银簪子。
薛姨妈便说:”怎幺好些首饰都没有了?”宝钗叫人打开箱柜,俱是空的,便道:”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去?这可要问宝蟾。
”金桂的母亲心里也虚了好些,见薛姨妈查问宝蟾,便说:”姑娘的东西,他那里知道?”周瑞家的道:”亲家太太别这幺说幺。
我知道宝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怎幺说不知道?”宝蟾见问得紧,又不好胡赖,只得说道:”奶奶自己每每带回家去,我管得幺?”众人便说:”好个亲家太太!哄着拿姑娘的东西,哄完了叫他寻死来讹我们。
好罢咧,回来相验,就是这幺说。
”宝钗叫人:”到外头告诉宝二爷说:别放了夏家的人。
”里头金桂的母亲忙了手脚,便骂宝蟾道:”小蹄子,别嚼舌头了!姑娘几时拿东西到我家去?”宝蟾道:”如今东西是小,给姑娘偿命是大。
”宝琴道:”有了东西,就有偿命的人了。
快请宝二哥哥问准了夏家的儿子买砒霜的话,回来好回刑部里的话。
”金桂的母亲着了急道:”这宝蟾必是撞见鬼了,混说起来。
我们姑娘何尝买过砒霜?要这幺说,必是宝蟾药死了的!”宝蟾急的乱嚷,说:”别人赖我也罢了,怎幺你们也赖起我来呢?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叫他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那时将东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个好姑爷。
这个话是有的没有?”金桂的母亲还未及答言,周瑞家的便接口说道:”这是你们家的人说的,还赖什幺呢?”金桂的母亲恨的咬牙切齿的骂宝蟾,说:”我待你不错呀,为什幺你倒拿话来葬送我呢?回来见了官,我就说是你药死姑娘的!”宝蟾气的瞪着眼说:”请太太放了香菱罢,不犯着白害别人,我见官自有我的话。
宝钗听出这个话头儿来了,便叫人反倒放开了宝蟾,说:”你原是个爽快人,何苦白冤在里头?你有话,索性说了大家明白,岂不完了事了呢?”宝蟾也怕见官受苦,便说:”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我这样人,为什幺碰着这个瞎眼的娘,不配给二爷,偏给了这幺个混账糊涂行子。
要是能够和二爷过一天,死了也是愿意的。
''说到那里,便恨香菱。
我起初不理会,后来看见和香菱好了,我只道是香菱怎幺哄转了。
不承望昨儿的汤不是好意。
”金桂的母亲接说道:”越发胡说了!若是要药香菱,为什幺倒药了自己呢?”宝钗便问道:”香菱,昨日你喝汤来着没有?”香菱道:”头几天我病的抬不起头来,奶奶叫我喝汤,我不敢说不喝。
刚要扎挣起来,那碗汤已经洒了,倒叫奶奶收拾了个难,我心里很过不去。
昨儿听见叫我喝汤,我喝不下去,没有法儿,正要喝的时候儿,偏又头晕起来。
见宝蟾姐姐端了去。
我正喜欢,刚合上眼,奶奶自己喝着汤,叫我尝尝,我便勉强也喝了两口。
”宝蟾不待说完便道:”是了!我老实说罢。
昨儿奶奶叫我做两碗汤,说是和香菱同喝。
我气不过,心里想着:香菱那里配我做汤给他喝呢?我故意的一碗里头多抓了一把盐,记了暗记儿,原想给香菱喝的。
刚端进来,奶奶却拦着我叫外头叫小子们雇车,说今日回家去。
我出去说了回来,见盐多的这碗汤在奶奶跟前呢。
我恐怕奶奶喝着咸,又要骂我。
正没法的时候,奶奶往后头走动,我眼错不见,就把香菱这碗汤换过来了。
也是合该如此。
奶奶回来就拿了汤去到香菱床边,喝着说:''你到底尝尝。
''那香菱也不觉咸,两个人都喝完了。
我正笑香菱没嘴道儿,那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香菱,必定趁我不在,将砒霜撒上了,也不知道我换碗。
这可就是天理昭彰,自害自身了。
”于是众人往前后一想,真正一丝不错,便将香菱也放了,扶着他仍旧睡在床上。
不说香菱得放,且说金桂的母亲心虚事实,还想辩赖。
薛姨妈等你言我语,反要他儿子偿还金桂之命。
正然吵嚷,宝玉在外嚷说:”不用多说了,快收拾停当。
刑部的老爷就到了。
”此时惟有夏家母子着忙,想来总要吃亏的,不得已反求薛姨妈道:”千不是,万不是,总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
这也是他自作自受。
要是刑部相验,到底府上脸面不好看,求亲家太太息了这件事罢。
”宝钗道:”那可使不得。
已经报了,怎幺能息呢?”周瑞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劝说:”若要息事,除非夏亲家太太自己出去拦验,我们不提长短罢了。
”宝玉在外也将他儿子吓住。
他情愿迎到刑部具结拦验,众人依允。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