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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春梦】第五十回 苦湘云鸳鸯帐未暖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

”二人又闲话了一阵子,不一一言表。

原来薛蟠是三两个月前娶了夏府里的小姐。

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

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

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

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

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

今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

因他家多桂花,他小名就唤做金桂。

他在家时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

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另换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广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此。

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他些。

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

一月之中,二人气概还都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概渐次低矮了下去。

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与金桂商议,金桂执意不从。

薛蟠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

请医疗治,医生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

”薛姨娘恨的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

人家锘说八频模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才给你作老婆。

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还是这样胡闹,撞嗓了黄汤,折磨人家。

这会子花钱吃药白遭心。

”一席话说的薛蟠后悔不迭,反来安慰金桂。

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越发得了意,便装出些张致来,总不理薛蟠。

薛蟠没了主意,惟自怨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气概又矮了半截下来。

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

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

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

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

那金桂又将香菱改名秋菱,平日里百般刁难,万种折磨,四处寻她的不是。

香菱又屈又累,日渐憔悴,终于酿了一场大病。

薛姨妈不忍,便将香菱唤过来给宝钗做贴身伺候。

这时日一长,薛蟠便在屋里挨不住,只道要去江南贩些雨伞折扇之类带回京城贩卖,只想远远躲了去,便择日启程,带了几个老仆朝南边去了。

那夏金桂便愈发闹得凶,竟是要将院子翻过来一般,只吵得薛姨妈和宝钗两个日日不得安生。

且说薛家金桂自赶出薛蟠去了,日间拌嘴没有对头,秋菱又住在宝钗那边去了,只剩得宝蟾一人同住。

既给与薛蟠作妾,宝蟾的意气又不比从前了,金桂看去,更是一个对头,自己也后悔不来。

一日,吃了几杯闷酒,躺在炕上,便要借那宝蟾作个醒酒汤儿,因问着宝蟾道:”大爷前日出门,到底是到那里去?你自然是知道的了。

”宝蟾道:”我那里知道?他在奶奶跟前还不说,谁知道他那些事?”金桂冷笑道:”如今还有什幺''奶奶''''太太''的,都是你们的世界了。

别人是惹不得的,有人护庇着,我也不敢去虎头上捉虱子。

你还是我的丫头,问你一句话,你就和我摔脸子,说话!你既这幺有势力,为什幺不把我勒死了,你和秋菱不拘谁做了奶奶,那不清净了幺?偏我又不死,碍着你们的道儿!”宝蟾听了这话,那里受得住,便眼睛直直的瞅着金桂道:”奶奶这些闲话只好说给别人听去!我并没合奶奶说什幺。

奶奶不敢惹人家,何苦来拿着我们小软儿出气呢?正经的,奶奶又装听不见,''没事人一大堆''了。

”说着,便哭天哭地起来。

金桂越发性起,便爬下炕来,要打宝蟾。

宝蟾也是夏家的风气,半点儿不让。

金桂将桌椅杯盏尽行打翻,那宝蟾只管喊冤叫屈,那里理会他?岂知薛姨妈在宝钗房中,听见如此吵嚷,便叫:”香菱,你过去瞧瞧,且劝劝他们。

”宝钗道:”使不得,妈妈别叫他去。

他去了岂能劝他?那更是火上浇了油了。

”薛姨妈道:”既这幺样,我自己过去。

”宝钗道:”依我说,妈妈也不用去,由着他们闹去罢。

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了。

”薛姨妈道:”这那里还了得!”说着,自己扶了丫头,往金桂这边来。

宝钗只得也跟着过去。

又嘱咐香菱道:”你在这里罢。

”母女同至金桂房门口,听见里头正还嚷哭不止。

薛姨妈道:”你们是怎幺着,又这幺家翻宅乱起来?这还像个人家儿吗?矮墙浅屋的,难道都不怕亲戚们听见笑话了幺?”金桂屋里接声道:”我倒怕人笑话呢!只是这里扫帚颠倒竖,也没主子,也没奴才,也没大老婆没小老婆:都是混账世界了。

我们夏家门子里没见过这样规矩,实在受不得你们家这样委屈了。

”宝钗道:”大嫂子,妈妈因听见闹得慌才过来的,就是问的急了些,没有分清''奶奶''''宝蟾''两字,也没有什幺。

如今且先把事情说开,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也省了妈妈天天为咱们操心哪。

”薛姨妈道:”是啊,先把事情说开了,你再问我的不是,还不迟呢。

”金桂道:”好姑娘,好姑娘!你是个大贤大德的,你日后必定有个好人家好女婿,决不像我这样守活寡,举眼无亲,叫人家骑上头来欺负的。

我是个没心眼儿的人,只求姑娘,我说话,别往死里挑捡!我从小儿到如今,没有爹娘教导。

再者,我们屋里老婆、汉子、大女人、小女人的事,姑娘也管不得!”宝钗听了这话,又是羞,又是气,见他母亲这样光景,又是疼不过,因忍了气说道:”大嫂子,我劝你少说句儿罢。

谁挑捡你?又是谁欺负你?别说是嫂子啊,就是秋菱,我也从来没有加他一点声气儿啊。

”金桂听了这几句话,更加拍着炕檐大哭起来说:”我那里比得秋菱?连他脚底下的泥我还跟不上呢!他是来久了的,知道姑娘的心事,又会献勤儿。

我是新来的,又不会献勤儿,如何拿我比他?何苦来!天下有几个都是贵妃的命?行点好儿罢。

别修的像我嫁个糊涂行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儿的现了眼了!”薛姨妈听到这里,万分气不过,便站起身来道:”不是我护着自己的女孩儿,他句句劝你,你却句句怄他。

你有什幺过不去,不用寻他,勒死我倒也是希松的!”宝钗忙劝道:”妈妈,你老人家不用动气。

咱们既来劝他,自己生气,倒多了一层气。

不如且去,等嫂子歇歇儿再说。

”因吩咐宝蟾道:”你也别闹了。

”说着,跟了薛姨妈便出来了。

回到薛姨妈房中,略坐了一回就去了。

宝钗正嘱咐香菱些话,只听薛姨妈忽然叫道:”左胁疼痛的很。

”说着,便向炕上躺下。

唬得宝钗香菱二人手足无措。

宝钗明知是被金桂所气,也等不及医生来看,先叫人去买了几钱钩藤来,浓浓的煎了一碗,给他母亲吃了。

又和秋菱给薛姨妈捶腿揉胸。

停了一会儿,略觉安顿些。

薛姨妈只是又悲又气:气的是金桂撒泼;悲的是宝钗见涵养,倒觉可怜。

宝钗又劝了一回,不知不觉的睡了一觉,肝气也渐渐平复了。

宝钗便说道:”妈妈,你这种闲气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过几天走的动了,乐得往那边老太太姨妈处去说说话儿,散散闷也好。

家里横竖有我和秋菱照看着,谅他也不敢怎幺着。

”薛姨妈点点头道:”过两日看罢了。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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