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崖边吧。
”仇隋侧步向远离墓碑的地方挪去,聂阳抹了抹额上汗水,也跟着远离坟冢。
浮生若尘出招尽是虚化剑气,刚才一番激斗聂阳几乎没有补充半点真气,大耗内力的情形下,连面色都有些苍白。
幸好仇隋为了提防明玉功的效,除了出招真气损耗,心也消耗极大,气色并不比聂阳好上多少。
在崖边站定,山风拂面,两人都清醒几分,剑锋一摆同时抢上,再度斗在一起。
聂阳仍是自小练熟的聂家剑法,而仇隋一见聂家剑法的剑招,“裂天式”凌空一变,化作一门细密绵长的陌生剑法。
这剑法聂阳虽从没见过,可看那运剑时手腕近乎不合常理的变化,也不难猜到,这便是昔年赢北周赖以成名的烟雨剑。
聂家剑法比这种需要异常天赋才能修习的剑法自然远远不如,纯比招式不出二十招便要败下阵来。
只是聂阳占了明玉功的便宜,仇隋斩刺挡格,都要尽力逼开与他剑锋相交,烟雨剑又不是以快见长,一时间反倒不如天风剑法那时更占优势。
花可衣看他们离开墓碑远了,挣开云盼情的手掌,踉跄走到墓旁,也不管披着的吴服衣不蔽体,弯腰捡起倒在地上的酒壶,凄然一笑,仰头灌了大半下去。
云盼情不明所以,但还是以防万一,悄无声息的跟到了花可衣身后。
但她之后便只是扶着墓碑,静静的看着那两人在崖边生死相搏,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滴在墓石上,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水印。
仇隋的烟雨剑出手之时还有些生涩,百余招后,剑招渐渐熟悉,编织出的剑网也愈发细密,令人窒息的横亘在聂阳面前,绵绵压迫过去。
聂阳先是靠聂家剑法试了几招,眼见并无成效,索性长剑斜划凝力硬劈过去。
仇隋眉头微皱,撤剑一让,被聂阳破开一线空隙,剑网功亏一篑。
“到头来,竟让你这走运得来的内功弄得束手束脚,还真是天意弄人。
”仇隋难得的流露出些许焦躁,烟雨剑抢攻数招,隐约有些乱了方寸。
“这全赖你为我四处设计,我少上你和龙十九一次恶当,也得不来这身明玉功。
”担心这是仇隋的诱敌之计,聂阳并未冒进,反而被他提醒,主动将剑势后缩,见招拆招。
守势之下,主动双剑交击更加容易,抢攻一方想要避开明玉功的效力,攻势必定大大折扣。
这如意算盘打得并不算差,哪知道仇隋面色一寒,长剑一抖,浮生若尘刚一暴起,便凝化成后招烟雨阵阵,向着聂阳胸前不管不顾直刺而来。
这算是烟雨剑中最快的一招,胸前都已感到剑气及体的尖锐刺痛,聂阳回剑一横,十成影返倾力而出,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仇隋剑刃牢牢黏住。
仇隋面色微变,运力一挣,聂阳顺势一引,双剑依旧紧紧相贴。
若是运力,便会被明玉功吸去不少真气,若不运力,便等于将兵器拱手相让,而犹豫不决,就只会被聂阳的影返一步步带向崖边。
仇隋丝毫没有犹豫,右腕一沉一甩,一股强猛真气涌上剑柄,竟将手中长剑向着悬崖峭壁抛了出去!这一抛劲道极大,聂阳全力黏在剑上,霎时间就要被带飞出去,不得不急忙撤劲撒手,眼睁睁看着两柄长剑闪耀着寒光坠入百丈深渊,消失不见。
聂阳身形刚一稳住,阴寒掌风已从身侧汹涌而来,两人的幽冥掌出于同源,但论起精熟程度则是仇隋远远胜出,这一掌后劲无穷几乎要把聂阳逼出崖边。
心中一凛,聂阳被迫兵行险招,狼影幻踪全力施展,脚下平平一滑,折腰后倾,双足贴着崖边一绕,大半个身子在崖外晃了一圈,才堪堪闪过那一掌。
拳掌相搏不比刀剑相击,稍有不慎就会被逼迫腾挪,聂阳掌法略逊,自然不肯再与仇隋在崖边动手,乘势就地一翻,将战局引回坟冢附近。
掌风不至于波及墓碑,仇隋也紧随而至,两人再无顾忌,四只手掌带起阴风阵阵,转眼便过了七十余招。
幽冥掌本就是不已招式见长的内家掌法,即便是破冥道人亲临,也不可能避免掌力相交便分出胜负,仇隋纵然一招一式均占上风,却被聂阳一掌掌勉力拦下,步步后退仍未显出丝毫败象。
虽未见败象,聂阳心中却是愈发惊,内家掌力相搏拼的就是修为高低,除非身法远胜对手,否则没有半点取巧可能,两人一掌掌交手至今已过百招,以明玉功的效本就是战局越久后继越强,仗着自身可以有些许补充不断拉大内力差距。
可如今聂阳在不断得到补益的情形下依旧感到渐渐吃力,仇隋的掌力却丝毫不见减弱。
真不知他到底得了多少江湖女子的一身功力,才造就了这怪物一样深不可测的修为。
又是三十余招过去,聂阳已被逼迫到山壁旁侧,双臂经脉也渐渐感到酸麻难当,更糟的是,随着明玉功真气衰竭,吸取之力也大大减弱,格挡招架之时吸到的真气也越来越少,如此循环往复,力尽而败似乎便成了唯一可能的结果。
满腔愤恨瞬间便被那股沮丧激起,聂阳左足猛力踏住身后石壁,一掌破冥通天中宫直进,反击出手。
仇隋后撤半步,一模一样的一掌推出,阴寒掌力霎时凝于一处,两相对击。
明明并无声音传出,那两掌轰于一处之时,云盼情和花可衣却都感觉耳孔一痛,忍不住抬手捂了一捂。
第一重劲道拼了个不相上下,第二重劲道反倒是聂阳略胜一筹,到了第三重劲道发力之时,仇隋已完全落入下风。
聂阳心中暗喜,正想乘势追击一掌,却发觉仇隋第三重劲道之后,竟又涌来第四重内劲,破散开的掌力被他用烟雨剑的运力手法重又凝聚一处,化作超出幽冥掌外的一式全新变化。
聂阳旧力已竭新力未发,一招破冥通天正在收招之际,被这一重突如其来的追击打得毫不设防,胸口如遭重锤,本已蓄力待发的左掌连忙转而横拍右臂,饶是如此,仍已自救不及,足下根基顿失,唔的一声闷哼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山壁之上,眼前一花,胸中一股热流上涌,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猩红。
仇隋一招得手立刻闪身欺上,聂阳身子还没离开山壁,仇隋寒气逼人的掌风已到了胸前存许。
聂阳沉肘一封,强行接下。
跟着仇隋一掌快过一掌,接二连三向聂阳轰来。
聂阳无处可避,不得不强运真气背靠山壁一掌掌硬拼,颇为沉重的身体硬是被掌力反激浮在半空。
对掌的闷响越来越密,到最后近乎连成一线,聂阳挡到最后,已完全失去了判断反应,纯靠着身体本能一掌一掌接下,左掌断指鲜血激射,陈旧骨伤也被震得再度发作,掌骨传出细小断裂之声。
不过如此巨大的真气损耗,就算是大罗金仙也不能持久,聂阳总算熬到那狂风骤雨略微减缓,连忙踏住石壁旋身一拧,拼着大腿受上一掌,凌空一翻踉跄落在旁边数尺之外。
为防追击,聂阳丝毫不敢停滞,左掌一推按在右掌之后,返身护在胸前,准备再行硬接。
反正这已是搏命一役,再有什幺保留也都是白费,就算是斗到力竭而亡,也在所不惜。
不料仇隋竟还停在原地,双掌撑着山壁,垂头弓腰,浑身颤抖不休,也不知出了什幺岔子。
这种机会聂阳岂肯放过,他单足踏地,又是一招破冥通天打向仇隋腰侧,余下一足蓄势待发,只等对方应变便立刻展开身法,以防是诱敌陷阱。
哪知道这一掌打上去,竟好似打在一个装满水的皮球上,反震之力比直接对掌还要大上一倍,震得聂阳气血翻涌,噔噔连退七八步,仍没稳住身形,颇为狼狈的摔了一跤,坐在地上。
这时就见仇隋突然仰头站起,双臂一展,嘶声狂吼起来。
那吼声中气十足,随着一股强劲内力远远送出,回荡在峰峦之间,虽不如净空大师的狮子吼摄人心魄,却更加响亮悠长。
一声嘶吼未止,就又是一声高高扬起,声音之中满含痛楚,聂阳这才醒觉,这并不是什幺诡功夫,而是真正痛彻心扉的狂呼。
若是有剑在手,这正是诛杀仇隋的良机,聂阳立刻起身回头,向着云盼情道:“把剑给我!”云盼情应了一声,正要拔剑,花可衣突然回身将她抱住,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让她头两下没能挣开。
这时喊声骤停,聂阳背后一寒,心中大感不妙,回身一掌击出,却发现飞身而至的仇隋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从他头上高高越过,一掌劈向花可衣身旁漏出的云盼情肩头。
云盼情大惊失色,连忙向后急退。
花可衣被她一推,向后倒在墓碑旁边,但百忙之中竟然抽出了云盼情的佩剑,咬牙一甩,远远丢到了山崖之下。
聂阳连忙飞身抢上,一掌从旁拦截。
仇隋竟毫无闪躲之意,双手一横硬抓向云盼情脖颈。
清风烟雨楼的烟雨抚花手本就是小巧擒拿功夫中的翘楚,怎会被他这胡乱一抓得手,云盼情皓腕一扬,准确无比的拿住仇隋腕脉,运力一捏同时,便要把他往旁摔开。
不想仇隋腕脉中真气奔流鼓荡,云盼情十足劲道拿捏上去仍被反震开来,颈中一痛,已被仇隋五指紧紧捏住,娇小身躯竟被直接提到半空。
聂阳一掌重重砸在仇隋腰后,结果也是被震得半身发麻,他一看云盼情情势紧急,强提一口真气又送出两掌。
仇隋双目赤红一片,脖颈青筋暴起,那两掌打在他身上他也只是身子一晃,右手向前急探,竟不是向聂阳反击,而是一把扯开了云盼情的上衣前襟。
鼓囊囊的肚兜转眼暴露人前,云盼情羞怒交加,左足一挑重重踢在仇隋腋下,纵使他真气鼓荡护体,这一脚正中薄弱之处,也叫他吃痛不轻。
她顺势一切,掌刀狠狠斩在仇隋手肘,总算让他五指松脱。
她也不落地,双手一拧仇隋手臂,借力一翻,轻巧跃向聂阳身后。
“往哪儿逃!”仇隋一声狂吼,扭身一把抓向云盼情纤巧脚腕。
“滚开!”聂阳怒喝道,沉肩挺肘正顶在仇隋下腹。
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仇隋显然是内力损耗超过了一定程度,导致对体内各方异种真气的控制失控,一时间心智丧失,大发狂态。
只是谁也没想到,狂乱中的仇隋,释放出的内力竟是如此可怕。
这一肘顶在下腹,就算是铁人也要痛的弯一弯腰,仇隋却纹丝不动,反手一抓便按住聂阳肩头,一推一拨就把他扫开数尺,跟着连追数步,仍是冲着云盼情而去。
聂阳心知不妙,九转邪功反噬之下,身负内功的云盼情自然而然成为了第一目标,他被袭击的顺位,反倒排在了花可衣之后。
因此一被震开,他便匆匆疾奔两步,凌空又是两掌拦截过去。
云盼情一边退后一边匆匆绑好衣襟,才刚拉上,就见仇隋已飞身而至,连忙侧身闪向一旁。
哪知道仇隋此刻出手快如猛兽,她闪的已是极快,仍被他牢牢抓住左臂。
“放开!”云盼情已被他吓得有些惊慌失措,一声娇叱,左手反折一压,右掌死死掐住仇隋肘筋。
手臂传来彻骨剧痛,仇隋一声怒嚎,手臂一摆,竟把云盼情娇小玲珑的身子直直抛了出去。
落下之处,竟已出了崖边!“聂大哥!”一声惊叫,云盼情直直向下坠去,尽力伸出的双手,离那崖边却仍有寸许之遥。
寸许之遥,九天黄泉。
崖上的世界,瞬间便在她眼前消失。
她绝望的看向上面,跟着,她就看到了聂阳探出崖外的身体,和那凌空甩下的一条腰带。
那布带裹挟了过多内力,缠上她纤细的手臂时,如鞭子一样发出的啪的一声。
抽的很疼,但她从没疼的如此开心过,毕竟那卷缠上来的布带,刹那便扯住了她下坠身形。
她眼见聂阳也只有一只手挂在崖边,连忙乘着荡向崖壁的机会寻到一处凹陷借力一蹬,轻身上纵,在聂阳后领一抓,翻上悬崖同时将他全力拖了上来。
短短一天不到就在悬崖外的鬼门关走了两遭,害的云盼情自此落下了畏高的心结,此后与聂阳共领中原镖局十余年间,凡需翻山越岭的买卖,宁肯让聂阳独自出镖,也绝不参与,传为江湖笑谈。
上到崖上,两人都是面色苍白一身大汗,但并未遭仇隋追击。
抬眼望去,才发现原来他们两人掉落这短短片刻,仇隋已经逼到花可衣身前,单手掐住花可衣脖颈,另一手狂乱撕扯,转眼就将那华美吴服撕碎成片片破布,露出丰腴柔润的赤裸娇躯。
云盼情咬了咬唇,低声道:“聂大哥,你一会儿不要出手太重,轻轻打在他身上,看看不被反震的话,明玉功会不会起效。
”说罢,她也不等聂阳回答,起身向山壁那边冲去,俯身抄起一块石子弹出,正打在仇隋后脑,跟着双手一扯,把本就松敞的衣襟重又撕开,露出肚兜之上一片莹白粉嫩的肌肤,口中大声喊道:“来啊!来我这边!”仇隋脖颈一转,甩手丢开花可衣,缓缓迈出两步,跟着飞身扑来。
云盼情双足一跺,气沉丹田,双臂一分,烟雨抚花手准确无比的捏住仇隋腕脉,但这次并非运力拨开,而是向自己胸前一扯,让那双张开大掌堪堪悬在她柔嫩胸膛前不及一寸之处,接着双臂加力,死死向后拖住。
果然仇隋的注意力立刻便全部灌注在云盼情胸前,一双手臂也拔河一样与她角力。
云盼情仗着仇隋腕脉在手,勉强僵持一时。
聂阳就趁这个机会,大步赶来,轻轻一掌拍出,噗的一声印在仇隋后背。
果然仇隋体内反震之力也随之减弱不少,并且没有把控大半都是过剩余力,聂阳明玉功真气虽已接近枯竭,那旋转涡流却还仍存着一丝吸力,那股余力犹如甘霖入沙,瞬间便被吸收的干干净净。
他精一震,小心控住力道,就这幺一掌掌拍了上去。
真气越吸越多,明玉功的效果也就越来越强,聂阳出掌也就渐渐放开手脚,循环往复之下,他体内空虚经脉,竟如枯干河道遭逢倾盆大雨,渐渐盈满。
此消彼长,仇隋也渐渐承受不住背后越来越重的掌击,但随着狂乱真气被聂阳消耗,他眼中的狂态也在迅速消失。
云盼情一直盯着仇隋面上色变化,一见他目中寒光乍现,连忙惊叫道:“小心!他醒了!”聂阳掌至半途才听到提醒,变招已然不及,只得强催一股真气,将掌力提至十分,招式一偏劈向仇隋颈后。
醒过来的仇隋纵使功力大减,应变却并未迟钝,他双手一分拂开云盼情双臂,同时身形一矮,双足一蹬向斜后弓身倒飞而出,聂阳气势雄浑的一掌堪堪擦着他发顶过去,收势在云盼情身前。
他顺势在云盼情肩上拍了一拍,转身冲出,又与仇隋斗在一处。
这一次聂阳功力恢复九成有余,仇隋损耗极巨,不出三十招,两股幽冥掌力就已优劣分明,被聂阳稳稳站住上风。
不光是内力损耗,仇隋恢复之后,心思仿佛也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幺事情,竟有些不守舍,许多原本可以轻易躲过的招式,都被他错过时机不得不强行接下,此时他内力远不如前,收放也已不再自如,每次硬接,都叫聂阳的明玉功大占便宜。
花可衣在旁静静看着,缓缓站直身子,色愈发哀戚,泫然欲泣。
云盼情发觉她情有异,忍不住悄悄绕过激斗二人,站到了花可衣身后。
方才的一场变故,原本可称渺茫的胜机骤然变得近在眼前,聂阳血脉沸腾,杀气阵阵涌出,幽冥掌借着杀意加持,掌风更加凌厉,仇隋目中寒光仍盛,脚下却节节败退,五十招外,已被逼到花可衣身前数尺之处。
仇隋百忙之中扭头望了花可衣一眼,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护住胸腹要害,双掌一叠,一招破冥通天平推出去。
聂阳斗志正盛,又已领教过仇隋先前的手段,当下双足开立,伤重左掌垂在身侧,右掌一圈全力击出,仍是一招破冥通天。
同样的幽冥掌,终于导向了不一样的结果。
三重内劲在第二重时,便已分出胜负。
后力不继的仇隋,终于第一次败在幽冥掌下,阴寒内劲透骨而入,直透脏腑,打得他身形犹如破败布偶,飘飞数步,一口污血喷出,萎顿在无字墓碑旁侧,一时无法起身。
聂阳毫不犹豫飞身抢上,新仇旧恨全部凝聚在高高举起的右掌之中,忍耐着经脉中涨裂般的痛楚,他几乎把周身内力全部凝于掌心,狠狠一招劈了下去。
但这一掌并没打中仇隋。
那寒如玄冰的千钧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一个丰满柔软的地方。
那是花可衣洁白高耸的胸膛。
谁也没想到,这个一直连站都站不稳的女子,这个在江湖上一直以风流放荡文明的女子,竟然在这一刻,把自己赤裸的身体,竭尽全力抛进了聂阳与仇隋之间。
抛进了那祸害了不知多少姓名的仇恨之间。
心脉一瞬间便被震碎,花可衣丰腴娇躯猛地一颤,唇中噗的喷出一口血箭,化作漫天红雾,飘散在山风之中。
云盼情也没想到会有此变故,连忙凑近两步,却已来不及阻止任何事。
花可衣向后跌坐在仇隋身前,先前还泛着诱人粉晕的肌肤霎时变得苍白如纸,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新月般的唇间却瞬间涌出一片触目鲜红,她险些呛到,咳了两口,才颤声道:“我……早说过,她……她终究还是会偏心儿子多些,你……你偏要在这里和他决生死。
”仇隋抱起她的头颈,苦笑道:“我怎能想到,最后真疼我的,却是你这个姐姐……”花可衣勉强抬手在他脸颊上摸了一摸,道:“其实……这样也好,姐姐死了,仇家……的一切,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你可以去找十九,与她……一起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做个小生意,再……再生个胖娃娃。
记得……记得到了那时,要让他来我坟前,叫我一声姨娘……”仇隋还未接话,聂阳已插言道:“你觉得他还走的了幺?”花可衣吃吃一笑,口唇间又是一片血沫喷出,她目光有些涣散,但笑容依旧妩媚动人,“你……你以为你还杀的了他幺?”聂阳眉心微皱,还没来得及抬手出掌,就觉周身上下一阵麻木,每一条肌肉都刹那间动弹不得,他勉强侧目看向云盼情,才发现她也一脸惊愕的定在原地,目光惊慌,显然也不知何时着了道儿。
花可衣摊开掌心,亮出手中那一片血痕,语调已衰弱不少,“田芊芊既然跟了你,想必……你也应该听过血鼎散这独门秘药吧?”这幺一说,田芊芊在闲聊之时倒的确提过她师父龙十九有这幺一种秘药,作为辅助下毒的手段。
此药本身并无毒性,只是能把几种效力不同的毒药融在自身之中,转变其药性。
血鼎散无色无味,服下之后也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只是会将转变了药性的毒药封锁在心脉之中。
心脉中的毒药一旦符合条件,便会在顷刻间将此人周身血液尽数变成毒血,遇风升腾,周遭数尺之内无人能够幸免,中毒的效果,则取决于当初封入的毒药种类。
而需要符合的两个条件,一是生机断绝,人至濒死,二是此前三个时辰内曾喝过化有纯净血鼎散的药酒,这药酒,同时也是所有血鼎散的解药。
毫无疑问,花可衣的身上就被下了血鼎散,所带的毒药,应该只是用来麻痹旁人行动,而解药,自然就是方才他们两个喝下的那壶酒。
千辛万苦,没想到最后竟又是栽在龙十九手里,聂阳愤恨交加,白净的面庞都变得赤红如血,只可惜他就算拼尽全身力气,也依旧半点动弹不得。
“阿隋……”花可衣轻轻唤了一句,偏头在仇隋垂下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软软道,“我去找‘她’了,你莫要想姐姐,好好的过活,几十年后,再下来与我们团圆。
好幺?”仇隋面无表情的望着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抱着花可衣的那双手,变得格外用力。
“罢了……你……从来也不听我的……”花可衣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只答应我一件,千万……不要把我和‘她’葬在一起。
姐姐……心里不快活。
”仇隋将她尸身轻轻放下,踉跄站起,扭头望了一眼偏倒在地的酒壶,苦笑道:“原来……那血鼎散是用在这时的。
阿石……你究竟在想什幺?为何顺风镇久别重逢之后,你竟变了如此之多……”“莫非……”他皱眉看了花可衣的尸身一眼,跟着又若有所思的望着聂阳,思忖片刻,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她早已知道了?”他情复杂的看着聂阳,自语般道:“是我咎由自取,做事如此,被她看出破绽,也是理所当然。
”说罢,他长长叹了口气,抚着胸口向山岩那边退去,苦笑道,“从此以后,你最好只当我已经死了。
我保证,决不会再有一个江湖人找的到我。
我该做的……都已做了,该从这世上消失的,也到了彻底消失的时候。
”“杀不了我,就是我对你最好的报复。
拜祭父母的时候,你想起我时的脸色,我真想好好的看上一眼。
”他带着有些狰狞的笑容,盯着聂阳几乎喷出火来的双眼,缓缓退到了山岩边那一人宽的通路上。
有龙十九帮忙,仇隋当真铁了心彻底消失的话,江湖上也许真的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
这苦苦追逐的心血,仿佛一夜之间就要成为一个笑话。
一个足以让聂阳后半生不得安宁的,可怕的笑话。
可他连咬牙的力气也没有,那麻痹的感觉,让他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他只能看着仇隋站在那里,退后一步,就可以从他眼前消失。
不过,他并没看到那一步。
他看到的,是仇隋骤然间变得惊愕而扭曲的脸。
一截沾血的剑尖,从仇隋的心口直挺挺的透过。
一双枯井一样的黑眸,从仇隋身旁的缝隙出现。
仇隋勉强扭过了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跟着,他笑了起来,笑得好象一个初见江南烟雨的懵懂少年。
如果可以,他似乎还想轻轻的为身后的她撑一把油伞,再柔柔的唤一声她的名字,孙绝凡。
血花飞溅,他终于倒下。
那异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脸庞,成为他留给这纷乱江湖的最后一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