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弘职责所在一定得陪我去,倒是不知怎地邓先圣坚持也要跟去。
陈竞存正如他的理念般孤高地兀立甲板上。
“萃亭兄别来无恙!”陈竞存目光炯炯有,在灰濛濛江面上特别引人注目。
“全託您洪福”我礼貌性应道:“南宁不日即可攻克,渊翔在此先贺喜荡平桂省,解救黎民倒悬。”
“什么时候萃亭兄学得如此油嘴滑舌?”陈竞存望向江面没回头道:“不过是另一场战争…督军来、督军去…大帅来、大帅去…司令来、司令去…士兵来过了换土匪来……。”
“每场战争士兵死伤不大但百姓死伤却很大…”陈竞存转头望向我道:“没有秩序社会就会动盪,社会动盪人民就没有希望……。”
陈竞存凝视我瞳孔道:“这就是萃亭你希望的世界吗?”
“不是!”我的回答迅速果决。
“打下南宁、推倒陆干卿,广西就会平静吗?两广就会恢复秩序吗?”陈竞存扭头回望河面叹口气道:“这答桉你我心知肚明……。”
“不会!”我还是回答了这个根本无需思考的问题。
“所谓的和平不过就是一个督军走了换成另一位大帅,离开省城大部就是大大小小的司令、团长,不然就是各色各样的老闆、头目、大王…”陈竞存再次轻叹道:“所以我不相信挥军北伐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打倒了湖南还有湖北,打倒了湖北还有北洋,打倒了北洋下个就是打日本,日本后面还有英国、德国、美国…所以革命成功就是为了打倒一切敌人、称霸世界吗?”
“请明示……。”
“打了一个敌人就会有下一个敌人,打倒一个敌人就会遇到后面更强大的敌人…这样革命的目的就是不断寻找敌人、树立敌人,等到有一天敌人都打倒了,就在炮製一个敌人来打倒…”陈炯明平静道:“只要还有敌人在,就不需要回头去面对不公不义的事情,就无需费去改善人民生活、去调和冲突、去分配资源…要做的建设只需做有助于打倒敌人的建设,要做的教育只需做有助于打倒敌人的教育,任何有不同意见的人就是敌人、直接打倒……。”
“革命的远程目的是建立大同社会,革命的近程目标是达到小康社会…”陈竞存顿了顿续道:“只为了打倒敌人,不是革命!”
我听得不知如何应对……。
陈竞存转身面对我道:“我知道孙先生来过,也知道你提供了一批资金和军火…我不怪你…或许无意中你也帮了我个忙……。”
“喔?!”
“孙先生把钱和军火1/3给了沉鸿英,要扶植沉【桂人治桂】,还允诺沉出兵参与北伐后,把湖南交给沉处理…”陈竞存沉吟半晌续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我没意见。我说【桂人治桂】是真心说的,不是像某人纯粹吹牛皮、吹气球…或许你认为我也在打高空,但我告诉你──这次出兵广西军费估计总共要600万,这600万再出兵前我就让广东省政府准备好了,这次打陆干卿我决不花广西一毛钱,打倒陆干卿后广西剩下的钱我会全数公开交给广西下一位领导者。”
“这次打陆干卿我决不花广西任何一毛钱…”陈竞存再次强调。
“明白…”这件事过去我曾在史书上读过却未特别注意,在这个时代打滚多年后我终于知道做这样决定有多困难、多骇俗。
我望向陈竞存瞳孔深处──我明白他是认真的。
“沉鸿英想,而且很积极”陈竞存目光又飘向远方道:“我不明白如果萃亭兄你不想,为何要淌这滩浑水…或是说…为何你不淌这滩浑水……。”
“如您所说,我只想安稳这方寸土地,保家卫民、男有分女有归、各居其业。”
“呵呵,那我建议萃亭老弟快快带着众娇妻离开中国吧…”陈竞存眼中精光乍现道:“你骗自己可以,你骗不了天下人。天下人不是听你所言,而是观你所行。”
“沉鸿英有慾望,我不明白你在温吞什么…要打就打、说干就干,沉鸿英清楚知道我会留下什么给他,也知道在他面前不仅有陆干卿、陆裕光、谭浩明,有千千百百这次落草的大小部队──还有你!”陈竞存望向他方道:“沉鸿英干了一辈子土匪,孙先生许诺了他公然劫掠外省的机会──只要他先把广西抢个乾淨──而你这个不抢钱粮不抢姑娘的,就是他最大的敌人。”
“这我知道。”
“知道不是说说,要去做!如果你这么在乎百姓,就真正去在乎、去让每个百姓都知道你在乎他们,而不是坐在浔州宅子裡空口说白话…练剑开锋就是要见血的,久了你连天桥把式都不是”陈竞存澹澹道:“孙先生私下找你的人你知道吧?”
“喔?!”我佯做故意压抑自己讶异道。孙先生这段时间来私下联络了些个我部人员,我已从周绍山政治处和宁怡的眼线网双双得到汇报。
“孙是画梦的人,他唯一长处就是激励人心…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对这种人是看不上眼的,但只要心裡一碍住了什么、一岔气,就容易被引上歧途…”陈竞存道:“粤军入桂他动不了我,谭延闓、李烈钧、唐继尧他们也不成气候,他能拉的就是沉鸿英而已,但班师回军后就难说。我认识的每个军人打仗都是为了升官发财,而孙别的没有就是可以给他们打仗的藉口──从广东一路打到北京,那可以抢多少钱粮?佔多少州县?安插多少自己人?──守在广东只能包烟包赌,外面花花世界有多大吸引力?衣食足而知荣辱,但如果衣食足后发现寡廉鲜耻可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那就不需要知荣辱了……。”
“您太悲观了……。”
“我不悲观,我是现实…”陈竞存叹第三口气道:“回去后可能某日我也再抵挡不了孙的力量,届时粤桂间第三次兵戎相见或许难免,只期待萃亭老弟不要糜烂地方。”
我无言以对……。
“老弟陪我去前线走走如何?”陈竞存突然握住我手道:“无须担心安危,反正我俩在前、贵部德邻兄握重兵压阵在后,想必陆干卿和沉鸿英也不敢对老弟下手。
南宁总攻在即,我们就来去见识见识三方的手段吧!”
好个陆干卿沉鸿英不敢下手,怕是陈竞存担心李德邻截断他后路吧。
心念一转就无所可惧,我立即应道:“那有什么问题,渊翔想前往观战已久,只是迟未获您应允不敢上路。真是太好了!”
“呵呵,没料到萃亭老弟竟是如此浪漫热情之人!”
************还没来得及手书便籤小轮就解缆,陈仲弘敲锣似地向岸边大喊几句便算做了交代。司令被陈竞存劫带走并不在白健生参谋部方桉之中,但以之前计画中各种变化应变之严密,想必我在或不在都不会对德邻、健生造成太大困扰。
江中水量适中加上风向挹注,小轮沿贵县、那阳前进,两日后于峦城靠泊上岸。
因事出突然未及随身携带电台,两日中情况发展实不得而知,但就小轮停靠峦城判断,粤军势已从石塘一线朝南宁前进,否则陈竞存一行决不可能于此靠泊。
下船后陈竞存一行前往某处参加机密军事会议,让我等先至镇内庙宇休息。邓先圣个头小不引人注意,途中三晃两晃就失了踪影。约莫两小时后邓先圣从庙后冒出──原来他趁乱走开后不久就在镇中找到徐启明手下所留特定暗号并透过潜伏电台与桂平方面取得联繫,回报情况外并得知沉鸿英部已推进至八塘,而石塘粤军已于6小时前于此渡河,朝南阳方向行军前去。
“先圣你怎么看?”夏日蝉鸣甚噪,我与邓先圣、陈仲弘散步庙后树下低声问道。
“据本地情报组人员报告,桂军渡江甚急但未现溃散之势,部队行进虽疾但尚称严整,弹药辎重大车百馀辆押中,后卫间距约1小时但态度从容,渡江西去后没有拆桥也没有烧船”邓先圣道:“粤军昨天傍晚才到,没有趁夜过河,总兵力约1万人过午夜才到齐,对突然状况显然没有准备,部队各自小股找寻宿营地点,但军纪堪称良好、没有骚扰地方,也向南北方向及江畔派出卫哨。”
“嗯,果然有点名堂…”我随口应道。
“粤军6点起床7点用餐,餐后依序渡河”邓先圣道:“粤军最后部队约在我们抵达前2小时才过江。”
“嗯,不得不说叶举带兵真的有点名堂…”我道。
“估计桂军应在蒲庙以西沿河部防,粤军今晚应在蒲庙-刘圩之间过夜”邓先圣道。
“桂军退而未馈、粤军追而未及…二位怎么看?”我问道。
“石塘桂军应是不知沉部已达南宁城外,纯粹以为是战线收缩,反而可以循序渐进、缓缓退网南宁”陈仲弘道。
“沉部日夜奔袭已是强弩之末,只要一经阻碍没有反之溃散足见沉部律兵甚严…”邓先圣道:“陆部之前打了一场硬仗,会动摇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陆家、谭家、陈家家底,逼到最后反而有狗急跳牆之势,后退一步别无死所,核心干部反而能够定下心来,带领士兵徐徐退往南宁,所以才会有退而不溃的现象。”
“所以先圣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剩下的都是陆老帅的家底?”我反质道。
“会溃的都溃了,该散的都散了…”邓先圣道:“这种情形下还能维持军纪的就是家底亲兵了……。”
“嗯…”我脑裡转了几转续问道:“那接下来二位如何判断?”
陈邓二人互换眼色,陈仲弘先开口道:“沉鸿英兵锋行险,但险锋一旦停顿下来,要再恢复动能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石塘方向陆部回防,接下来沉部主攻就是硬碰硬、牙磕牙的硬仗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接下来就看叶举部了?”我质问道。
“粤军无心…”邓先圣抢道:“粤军看似精壮数量上又足以压倒陆部,但问题是打下南宁回广东、打不下南宁也是回广东。”
“所以粤军只会适时解除沉部压力,但不会力拼…”陈仲弘补充道:“地形上也是沉部较有利。去年我抽时间来南宁周边看了一遍──南宁筑城是向南设防而非崑崙关方向,而粤军路线不仅有溪流阻碍,最后还被青秀山、五象岭分割,是最糟糕的路线。”
“以后如果是要观察战场地形就不要报休假…”我微笑道:“休假是让你们陪媳妇看电影吃西餐的,不是让你们侦查战场地形的……。”
“呃…”陈仲弘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现在很多好姑娘都来我们辖内学习、工作…”我故意逗弄陈仲弘道:“稳定下来后把长辈接来…你也分房了,应该长辈来绝对够住,找个好姑娘定下来……。”
“是…”陈仲弘懦懦道。
“南宁女子中学裡也有许多好姑娘,这次好好干,以后漂亮女学生随你挑…”
我进一步逗弄陈仲弘道。
“明白了…”陈仲弘满脸通红话都快接不下去。
“所以粤军是策应,最后还是看沉部攻坚…”邓先圣勇敢迴护陈仲弘道:“陆部核心算算最多就5、6千──照之前您给我们讲习,攻城住民地战斗要有6比1优势──目前沉部到齐大约1万5、粤军凑凑也是1万5,勉强达到6比1。但这个6比1是假的,所以还要加上袭因素,最好是把陆部引诱到城牆外野战,把城内守军削弱到3千以下,这样胜算较大。”
“想诱使守军出城恐怕难度较大…”我回应道。
“诈败引诱陆部出城追击?”陈仲弘道。
“或三面合围开一面…”邓先圣补充道。
“陆最好方桉是往龙州老巢撤,沿途据山陵险要逐次消耗敌人战力,达到敌人丧失战志”我道。历史上陆荣廷放弃南宁南窜龙州老巢,但现在良机已失,粤军已至江南,老帅想走也未必走得了……。
“要退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邓先圣道:“就是要看谁出来诱敌掩护陆荣廷杀出重围了。”
“韩彩凤…”陈仲弘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