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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66)

杨慎抬首笑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好,」雪里梅登时眉花眼笑,「 公子, 奴家为你研墨。」随即在案上铺

上产自嘉州的薛涛笺,又取来松江府购得的顶烟老墨,加入砚滴清水,边研墨

边含情脉脉地觑着杨慎。

杨慎取过一只紫毫湖笔,蘸墨之际向着雪里梅抿唇一笑,将个小妮子笑得

心如鹿撞,磨墨玉手都加重了几分力气。

本意只想为难这位小老弟一下,作诗不成便罚酒了事,不想又被喂了好一

口狗粮,韩守愚好生无趣,「既然作诗,便要几分急智,便限时……」。

韩守愚还在考量多长时间合适时,忽听得绣楼上一声女子莺啼哀鸣,在这

静夜园中,分外清晰。

几个 欢场老手自知何故,相互一笑,颇为暧昧,便是雪里梅在初闻惊讶后

,也是脖根红透,粉腮通红,轻轻羞啐了一声。

倒是手提紫毫的杨慎眉峰尽展,笔走龙蛇,须臾间一首诗作已跃然纸上。

「流盼转相怜,含羞不肯前。

绿珠吹笛夜,碧玉破瓜年。

灭烛难藏影,洞房明月悬」。

焦黄中展开纸笺,轻诵一遍,点了点头,又微微皱眉,「用修,这首诗似

乎过于绮艳了些?」。

「风光旖旎,不正应今夜此情此景么。」杨慎眼神示意,展颜笑道。

「不错不错,的确应情应景。」焦黄中看了看绣楼,连连点头。

「几位 公子,何事应情应景,且说与 奴家听听。」带着一袭香风,一秤金

款步而来。

「不可说,不可说。」焦黄中故作高深道。

刘鹤年倒是关心另一件事,「苏 妈妈,听闻顺卿将十余个行李箱笼都存在

贵院,此番你想必是财源广进了」。

「哎呦,刘 公子话从何来,三姐夫体谅我们娘几个日子辛苦,将银子放在

柜上是方便三姐日常采买用度, 奴家岂会黑了心贪图自家女儿银子。」一秤金

挥着团扇,大呼小叫道。

几人一笑,谁若将鸨儿的话当真,那这些年真是白活了。

这几位不再纠缠话题,一秤金倒是话锋一转,「说起来,上次出手阔绰的

两位 公子怎地再也不见?」。

焦黄中不以为然道:「那朱 公子是丁兄台的表弟,只是偶然得识,至于那

丁兄嘛,这段日子告假归省,不在京中」。

「不在也好,那人不过缇骑武臣,这吟风弄月之事想也不擅,没得坏了心

境。」韩守愚撇嘴道。

「 锦衣卫?」一秤金眼睛一亮,「 奴家听闻如今京中风头正盛的便是一位

叫丁寿的 锦衣卫佥事,深得万岁爷恩宠,宜春院想攀附这座大神,不知咱们这

位丁 公子和那位同宗能否说得上话?」。

话刚说完,一秤金便见几人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怎么,可是 奴家说错

话了?」。

「苏 妈妈又何必多此一举,这二人本就是 一个人……」。

东厂,内堂。

刘瑾一身蟒袍贴里,立在书案后提笔写字。

「卑职见过督公。」丁白二人入堂行礼。

微微蹙眉,刘瑾放下笔,狐疑地打量丁寿,「寿哥儿,你内息紊乱,功力

不进反退,难道那点伤还没好利索?」。

老太监眼睛好毒,竟从自己进门一句话就听出内息紊乱,丁寿心中暗道,

嘴上还是回道:「前阵子遭逢变故,一时岔了真气,还未痊愈」。

「可是为了你那新妇之事?」。

是因为你个老人妖拍我的一掌,要不是李凤,老子现在非痴即傻,丁寿腹

诽,口中却道:「与她有些关系」。

「你啊……」刘瑾摇头:「习武之人最忌心绪不宁,一旦走火入魔万劫不

复,你却为了一个娘们进退失据,这心境修为着实不堪」。

「督公教训的是」丁寿乖乖地束手挨批。

「说归说,东厂丢不起这个人,咱家已经吩咐下面找人了,小川,你盯着

点,别让十二颗这些猴崽子偷懒。」数落够了,刘瑾靠在椅背上轻声吩咐。

「劳督公为小子费心。」丁寿一副感激涕零模样。

刘瑾摆摆手,上下打量着丁寿:「原打算让你小子远离是非窝,咱家也清

净一阵子,没想你这惹祸精又揪出车霆这档子事,如今朝堂内外眼线都在盯着

咱们爷们,今后做事都小心些」。

「卑职给督公添麻烦了。」丁寿也觉委屈,天知道一个车霆,竟扯掉了一

个刘大夏,他当初真没想搞这么一个大新闻。

「麻烦嘛,添也就添了,惹了事不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和咱家斗

,倒是还需要点道行。」刘瑾一字一顿,阴狠说道。

略一思忖,丁寿试探问道:「建昌、寿宁二侯那里……」。

「如今怕人家借机生事了,没出息。」刘瑾笑骂,「那二位没心思搭理你

,前几日有人敲了登闻鼓,告那哥俩图谋不轨。」说着将案上一张诉状扔了过

来。

丁寿接过一看,好么,第一条就是谋逆大罪,后面什么强夺人田,草菅人

命,林林总总,怕是够那二位来来回回上十几次法场的。

「二位侯爷谋逆,怕是……」二张在朝中跋扈不假,可他们要造反,谁跟

着啊。

「假的。」刘瑾答得干脆,「除了第一条,都是真的。陛下震怒,罢了二

张朝参,如今那二位正在家里哆嗦呢,银子都使到咱家这儿了」。

「哪一位壮士够胆击登闻鼓状告二侯?即便胜了,太后震怒,怕也难逃一

死吧。」丁寿真想见识一下这位一心找死的猛士。

刘瑾轻揉眉心,眼神示意白少川来说。

「壮士未必,不过是一妄人。」白少川轻笑,「丁兄可知寿宁侯府有一唤

曹鼎的奴仆?」。

「知道。」丁寿点头,这位还和小皇帝在宜春院争风过呢。

「曹鼎与其父曹祖相处甚劣,这曹祖曾数其恶行,求告督公,不过督公观

此人神志不清,言多虚妄,着人将他押回原籍。」白少川娓娓道来,「曹祖认

为无人惩治其子,是因寿宁势大,连带恨二侯入骨……」。

这算是恨屋及乌吧,两辈子总算看见坑儿子的了,丁寿为这位曹爷点赞。

「督公当年虽未理其事,但也暗中差人打探二侯劣迹,既逢丁兄与之交恶

,督公便想起了这颗闲子」。

刘瑾接过话头,「小川快马南下,那曹祖心中早有执念,要他击鼓告人,

自无不允」。

听完其中纠葛,丁寿躬身向二人道:「谢督公费心,劳白兄辛苦」。

刘瑾一笑,不置他言,白少川却侧身避过,「区区小事,只望革儿孛罗死

讯传来,丁兄莫要寻白某的晦气才是」。

丁寿勃然变色,戟指白少川道:「什么,你杀了革儿孛罗……」。

白少川神色淡淡,「怎么,丁兄莫不是要为那鞑子与白某反目不成?」。

丁寿指着白少川,「你二人无冤无仇,为何……」自己还骑着人家送的宝

马呢,这叫什么事啊。

「为了你。」静观二人的刘瑾突然发声,「革儿孛罗在京时虽处处装痴卖

傻,憨态示人,可其面相却鹰视狼顾,有枭雄之姿,此人不除,将来必为大患

,他若是借你二人勾连之事要挟,你如何自处?」。

「面相之说,终是虚妄,以此便下杀手是否太过?」丁寿对那个外表鲁直

的汉子颇有好感,忍不住为之辩解。

缓缓起身,刘瑾来到堂中,「退一万步,即便他果真表里如一,是一憨鲁

之人,你与他谋划车霆之事怎能不保泄露,又怎保他人不会利诱其作为攻讦你

之口实,万全之策便是杀了灭口,一了百了」。

拍着丁寿脸颊,刘瑾阴声问道:「听懂了么?咱家就是怕你优柔寡断,和

这鞑子纠缠不清,才叫小川帮你一把,哼,处处授人以柄,你真是嫌命长了」。

若真如刘瑾所言,后果不堪,丁寿听得冷汗淋淋,「是,可要小子做些什

么?」。

「什么也不做,这阵子除了上朝点卯,就老实在家呆着。」刘瑾似乎又想

起什么,「对了,闲暇时随阿音习琴,好好磨练一下心境,对你有好处」。

丁寿垂首应是,刘瑾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你——今年二十了?」。

「啊?」话题突然又扯得有些远,反应过来的丁寿点了点头。

「到了加冠的时候了,怎么也没个表字?」刘瑾声音很轻,更像自语,好

在丁寿耳力还不差。

「先父早逝,未承庭训,小子又自幼顽劣,为黉门所不容,故未得师长赐

字。」丁二爷老实交待,慨叹若不是丁鹤平日严加管束,大棍教学,这具身子

只怕只剩一肚子草包了。

刘瑾踱到书案前,取了刚刚书就的那张宣纸,「咱家为你取了个字,看看

可使得?」。

「南山?」丁寿看着墨迹淋漓的两个大字,疑惑道。

「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刘瑾微笑,「呵呵,便取这好彩头吧」。

「小子谢督公赐字。」丁寿恭敬行礼。

「罢了罢了,咱爷们有日子没见了,来陪咱家手谈几局。」刘瑾今晚兴致

颇高。

随即二人摆下棋盘对弈,却未留意立在廊下的白少川,虽然面上平静,笼

在袖中的十指正紧紧扣着中衣,指尖几已陷入肉中……。

「你这犄角不要了?」刘瑾以手托腮,对着丁寿的一记臭棋大摇其头,「

怎么心不在焉的,有事?」。

怀里揣着王朝儒今晚上梳笼玉堂春的喜帖,丁二爷早已神飞本司胡同,怎

奈不敢明说,和没有小鸡鸡的刘公公谈青楼有约,这不是找打么。

「没得什么,只是吏部侍郎焦孟阳的 公子焦黄中下帖邀了小子今夜赴宴,」丁寿边说边小心观察刘瑾神情,「这焦孟阳颇有依附督公之意……」。

「焦泌阳?」刘瑾点了点头,落了一子,道:「天顺八年的进士,在朝资

历倒是不浅」。

「督公说的是,不过焦泌阳在朝中颇受排挤,名声不佳」。

刘瑾嗤笑一声,「名声能当饭吃?焦泌阳为乡梓谋福,豫人受惠良多,可

以一交」。

丁寿喜不自胜的站了起来,「那小子就去赴宴了?」。

「坐下。」刘瑾不满地扫视丁寿一眼。

无奈,丁寿又垂头丧气坐了下来。

「若是诚心投靠,今夜不去赴约他父子也会寻找别的机缘,若只是虚与委

蛇,你贴上去又有何用,无端被人小瞧罢了」。

花白眉毛微微一抖,刘瑾拈起一颗棋子轻轻把玩,饱含深意地笑道:「就

如同请客,有的客人千般敦请也是不至,有的客人却是不请自到……」。

话音刚落,刘瑾屈指一弹,手中棋子便挂着一声厉啸直冲屋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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