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桌上的点心去了一大半之际,这马车却莫名慢了下来,最后更是完全停住。
车厢外边人声鼎沸,似乎在议论着什幺,显然有事发生。
韩月滢起身拉开前座厚布,向驾车的车伕问道:出了什幺事?那车伕只是分坛所僱之下人,非是地宗子弟,连忙稳住缰绳,必恭必敬的转头答道:禀二位小姐,这前方好像有人在闹事,所以大家都围了过来。
这一时半刻的可走不了。
韩月滢喔了一声,表示了解,正欲退回车厢内时,忽闻前方聚众之处传来惊恐的叫喊声:不得了了,杀人啦!杀人啦!快跑啊!杀人啦!快报官啊!惊惧、害怕的叫喊声此起彼落,随即看见前方原本围观的群众竟朝自己这个方向奔来。
韩月滢美目一凝,回头对厢里喊道:小师妹我去看看,你别出来。
语毕,纵身一跃,如疾风飞燕,破空而去。
此刻前方街道交接的十字口上,却是昂立着七个人影,其中六人手持长棍,正合围着中央一名老者。
此外,更有两具身躯横躺在地,显然已丧了性命。
韩月滢目力甚佳,这才一个跃起,便认出那受困老者正是鱼伯,也不及多想,先出手相助再说。
虽说她的轻功不差,只起落三次就已来到战圈,可就这幺点的时间,前方七人又过了将近百招。
围攻的那六人,表面看起来只是包成一个圆,可实际上,在移动、补位之间,却暗合阴阳五行、生剋之道,显然是某种精妙的阵法。
鱼伯虽然不懂这繁杂的阴阳术数,但他到底是个老江湖,深知碰上敌众我寡之势,最忌就是后背受敌,退无可退,是以这出招拆招之间,脚下也不闲着,当是左转右绕,实拳虚掌同时并发,阵阵雄浑的掌风将自身包得密不透风,其中三分乃凌厉进攻,剩下七分却是固守之势,不求退敌,只求寻得时机好脱出生天。
那六人也不含糊,虽然抄不到鱼者的背后,可分站之位如同蟹钳,锁住了鱼伯身前、左右的方位,更逐渐将这老者逼向一间民房的砖墙之上。
如此即便后背无敌,却也是退无可退,这难缠的老头终究只能败亡。
鱼伯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劣势,可要束手就擒,把自己的脑袋就这样送出去,那更不可能。
好歹,也要拖几个垫背的吧!冷汗,滑过了鱼伯的侧脸,他花白的鬍子渗出点点红珠,却是早已受了内伤。
眼看正前方那人正欲挥棍朝自己劈来之际,忽闻右侧之人大喊:老五、老八快闪!后面有贼!那人所喊的正是制住自己左侧的两人,此话来得突然,霎时让现场七人的动作微微一滞。
就看鱼伯左边那两人先是一惊,随即一人左转、一人右转,同时将长棍从自身腋下送出,再藉转身之势,换手握棍,正是防身带攻,回马一击。
这枪棍之术,皆有回马之招,求得正是让后方来敌大出意外,促不及防,纵使遇上反应其佳者不能伤之,也可退之。
然而,当这老五、老八转身之际,所见者却非那被自己长棍戳胸的伤者,更没见着抽身而退的身影,反而只见到一只纤细洁白的长靴,点上了老五的棍梢,又飘然飞起。
两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后多了一道身影,随即小腿吃痛,两人立马摔了个四脚朝天。
来人正是韩月滢。
她见两人回身吐棍,当下提气再跃,直接从老五的棍梢借势,来到两人背后,随即一个低身扫堂,将两人踢倒,同时回旋起身,轻飘飘的来到鱼伯身旁,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犹如彩带飞舞,煞是好看。
只听她开口娇喝道:光天化日竟敢行凶,你们也太大胆了吧!哪里来的恶……小娘皮,在这多管闲事!发话的乃是本要举棍打向鱼伯之人,就看这生得一对三白眼、长勾鼻,相貌颇为阴险的男子怒骂道:鱼帮的事也敢管,你是嫌命太长了!他本胜券在握,却突然叫一女子打乱了阵脚,这气势一散,那变数便生。
这阴险面相的男子本能就想痛骂恶婆娘,可见着了韩月滢的身姿与美貌,这恶婆娘却怎幺也叫不出口,倒是转成了小娘皮,虽说同是贬意,但这小娘皮的口气,却是和缓许多。
韩月滢听此人这幺一喝,这才注意到了这六人以及地上所躺的两人,皆是身穿鱼帮帮服,当下也不由得一愣,直觉事有蹊翘。
韩小姐,他们并非我帮之人。
鱼伯这时过了一口气,毕竟年纪大了,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道:这些人混进……呃噗……却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呕了一口鲜血。
原来,稍早鱼伯一进城,便与黄剑星等人分别,直往鱼进在城南所购置的宅邸,就是为了要通报自家小姐,韩月滢等人已达荆阳的消息。
正当他一如往常,要从大门进入之时,两根漆红长棍交叉挡在门前,阻了他的去路。
鱼伯心中大惊,瞥了一眼挡道的两名门房,当下只觉得莫名其妙,便冷哼道:干什幺,不认得我是谁吗?这两名门房却不为所动,硬是挡住了大门,其中一人道:本帮今日有事,不便见客,您老若是贵客,还请改日再来。
嘿!敢情你们两个还把我当外人!鱼伯这下子可来气了,他怒道:连我都敢挡,你们是皮在痒了!两名门房见鱼伯不肯退让,也不客气,一人一手推了鱼伯一把,令他退了三步。
还是刚刚那说话之人道:就算你是曾州牧,今日也别想进去。
堂堂鱼帮的大管家,居然被门房当作外人挡在门外,鱼伯顿时火冒三丈,正欲出手教训这两个不长眼的家伙之时,忽闻门内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一怪里怪气的声音道:你们两个白癡,大管家都不认得!还不快请鱼伯进来。
随后便见一人出门相迎,正是那名面相阴险的男子。
两名门房面面相觑,其中却是惊讶多于惧怕。
男子满脸堆出笑容,急忙迎向鱼伯,陪笑道:鱼伯快请进,这两厮是近日才来的门房,没见过大总管。
鱼伯一听,这才注意到那两个门房确实都是生面孔,当下也不以为意,只埋汰了两人几句便跟着踏进大门之内。
然而,这才走进前院三步,鱼伯忽然一惊,这相迎之人怎幺也是个生面孔?门房是生面孔,出来迎人的也是生面孔,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鱼伯当下也不动声色,放慢脚步走在那人身后,故作走马看花之势,随口问道:你也是新来的?是呀,小人是前几天才入府做事的。
对方并不回头,但答话却是必恭必敬,十足是个仆役模样。
一个仆役却能喝退两个门房,这有可能吗?鱼伯面色逐渐凝重,右掌已然蓄力,但口气依旧平和道:你叫什幺名字?对方依然不回头,答道:小人名唤刘三,不知大总管今日会来,失了礼数,实在抱歉。
此时离大厅廊下只剩五步之遥。
鱼伯又问道:那牛二子去哪了?牛二子老家有急事,告了假回乡下。
走之前有向小人说了您老人家的样貌,所以小人才认得出您老人家。
话,始终是如此的客气,真像是个专职的小厮.喔……鱼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说道:可是这牛二子是我随口胡诌的人呐,刘三。
步止,人停。
气氛顿时凝重。
沉默的僵持,一人始终背对着另外一人。
刘三松了松肩膀,他叹了口气。
下一瞬,他蓦地转身,便是一掌直轰身后老者的脑门!然而鱼伯早有防备。
就看他左手一记擒拿,便要反扣对方脉门,那蓄劲已久的右掌,顺势就往刘三的肩头斩了下去。
偷袭未果,刘三却是不慌不忙,不待鱼伯扣住自己,便先收手后退,同时右脚横扫,却是对准了鱼伯的腰间。
招变得灵活,可对手早已多算两步!只见鱼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左手顺势成爪,便往刘三的脚踝抓去,势要一举擒下这个阴险之人。
就在此时,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鱼伯的心头,他只觉得后背的寒毛突然竖起,正是后方来了敌袭。
前后夹击,万分危急。
谁知……来得好!鱼伯大喝一声,整个人身形乍扭,那前脚后棍招呼其身,却如打滑一般擦身而过,全然无功而返,正是鱼帮巧技身法──鱼粼流光。
卸力、抽身一气呵成。
既知门房也是陌生人,鱼伯自然也把这两人的偷袭算入其中。
如今位置对易,却是三人在内,鱼伯在外,形成对峙。
那原本偷袭、包夹的优势瞬间荡然无存!说!鱼伯对眼前三人怒斥道:你们几个混进本帮想干什幺?鱼总管,何必如此草木皆兵……平淡的语气,毫无波澜,似诉家常,其声不响,却令鱼伯全身的寒毛立时竖起。
只因发话之人,不是眼前的任何一人。
声音自内院传来。
内院,又比大厅更里头。
这意味这着什幺?是这发话之人功力高深,抑或是……未等鱼伯细想,那声音继续道:吾等前来,自是有好处给贵帮。
飞黄腾达近在眼前,鱼总管不妨考虑考虑。
哼。
鱼伯冷哼一声,内心所虑却是自家小姐的安危。
既然那发话者敢如此肆无忌惮的用内力传话过来,这荆阳宅邸怕也早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恐怕鱼小薇已经成为人质也说不定。
无数的念头飞快闪过,鱼伯当机立断──敌暗我明,不宜妄动,先撤再说。
然而,那声音的主人似也看透他的念头,就在鱼伯欲运足后退之际,冷笑道:这就想走,还是留下吧。
那话语方落,一根长棍冷不防撞破大厅紧闭的窗户,直冲鱼伯胸膛。
这势头虽快,但鱼伯也不是省油的灯,内劲一吐,便要接下此棍。
然而,就在鱼伯即将夺棍之际,一声轻脆的响音,好似玉石相击,又彷如金器交鸣,竟是如此的荡人心魄!霎时之间,鱼伯只觉呼吸一滞,内息骤乱,手臂顿时失了力气,却是以身硬受此棍。
朱红乍呕,内伤沉重。
长棍倒弹,却是给刘三接了过去,可鱼伯也趁这个势头退出门外。
去吧,可残不可杀。
那声音之主也不紧张,简单交代道。
同时,大厅内也奔出五道身影,同刘三三人追了出去。
鱼伯不想这暗处高手如此了得,如今身受内伤,可头脑却不含糊,当下便往人多的地方奔去。
可惜后方追兵身法极快,还不待这名老者藏入人群中,已然追至。
八人皆持齐眉长棍,舞得虎虎生风,鱼伯只闻身后咻咻声响,急忙矮下了头,恰好躲过了横扫而来的两棍,却也让这两名攻击者趁隙越过了自己,回身包夹。
糟了!鱼伯心中暗惊。
惊的,却不是被人包夹,而是他注意到,这两人转身不是直接攻过来,却是左右分开,选了相对应的位置,摆开架势。
鱼伯快速回望一眼,却见后边六人中,有四人逐渐慢下脚步,另两人却是左右分散,便要抢他两翼死角。
虽然不懂易学术数,但多年下来的经验,鱼伯清楚知道这些人正打下布下棍阵,一旦阵形布妥,他便插翅也难飞了。
休想得逞!鱼伯心中如是想道。
就看他双手缩进袖袍之中,也不知是为什幺,下一瞬便朝前方狂奔而去。
前方守住的两人早已佔好位置,就见他们好整以暇,等对手冲来,立时便可封住前路。
可惜,他们算错了一步。
鱼伯并不是要冲过他们的防线。
就在他们一左一右封死去路之时,鱼伯却在他们前方三尺之处急停止步,紧接着双腕一翻,翻出了两只精緻的小木匣。
那两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那木匣前端竟探出一根细管,随即喷出两道青色的水箭,分别往两人脸上射去。
不妙!两人急欲抽身而退,可是攻势已老,无法收住!那两道青色水箭就夹杂着噁心的恶臭,一道击中左方那人的双眼,另一道却是擦过右方那人的侧脸。
蜀川唐门,夺魂青。
唐门暗器独步天下,这夺魂青正是其中一绝,天下间仅有十匣。
而鱼帮因为水运、走私的关系与唐门甚是交好,这其中的两匣便是互通有无时得来的,鱼进倒也大方,便将这两匣赏给鱼伯,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正是那不时之需。
既有夺魂之名,自然不是单纯的噁心臭水。
这夺魂青乃为剧毒,其毒性甚为猛烈,只消沾上那幺一点,便会渗入皮肤之内,若不立即服下解药,不到半柱线香的时间,便可夺人性命。
两名拦路客,煞星反自煞。
都觉得自己整张脸犹如堕入火窟,尤其那双眼直接被淋到的,更是不堪,当下弃棍倒地哇哇大叫了起来!这一惨叫,便引来了附近市集的人群关注。
鱼伯没时间顾虑这些,他一击得手,趁势进击,一记穿心腿直接狠狠踢在那双眼受伤者的胸膛之上。
对方毫无防备之力,只能照单全收,整个人飞了足足有三丈,这才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本来鱼伯还想转身再赞一掌,可惜先前受那不明怪音的攻击,受了内伤。
这一腿出去,却是回气困难,忍不住又呕了一口鲜血。
幸好后方追兵未至,身旁敌人亦伤,否则他老人家恐怕就要在此了栽跟斗。
另外一人当然也不好过,夺魂青虽没全部洒在他的脸上,但那一点点的剂量已经渗入他的脸颊,此刻半张脸肿得老大,而且发青,甚是吓人。
人潮聚集的速度总能叫人吃惊。
方才这一连串的事件,其实只用了没眨几个眼的时间,但已经有不少好事者围了上来,正好赶上了鱼伯回气之际……于是这些人便见着鱼伯朝他们那里奔来。
同时,几个比较大胆的靠向了先前倒地的那人,见他整张脸血肉模糊、溃烂不已,忍不住大喊:不得了了,杀人啦!杀人啦!这一喊,聚集的群众随即乱了阵脚,又看那半脸浮肿的人也是向前踏了两步,便又倒下,更是慌乱。
一时之间,怕事的要退,还没凑到热闹的要进,结果反倒把路口给堵了起来。
鱼伯本想混在人群离开的想法,却因为这幺一滞便泡汤了。
后方刘三六人一不管倒下的同伴,二不顾旁人死活,居然就这样舞着长棍,专门盯着鱼伯的身影穷追猛打。
未免伤及无辜,鱼伯只好勉力再战。
然而此番交锋却是极为险恶,眼看自己堕入劣势,将要气空力尽之时,正好遇上韩月滢前来。
于是,新的僵局又再度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