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武穆秘卷“嗒”,一颗石子从崖边滚落,在石壁上一磕,坠入深渊。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
程宗扬屏住呼吸,手指扣紧石壁上的突起,一动也不敢动。他身体贴在近乎垂直的石壁上,脚下根本不是道路,而是岩石上的裂缝,最宽处也只能容纳下半只脚掌。
如果可能,他真想调头回去。万一不小心失足,莫名其妙死在这个鬼地方,实在是太冤了。
前方传来爪子抓挠岩石的声音。程宗扬强忍着肩后的剧痛,举起手电筒。一只魇狼攀在石壁上,不停用爪子挠着岩石。
即使到了这会儿,程宗扬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居然被一只怪物给救了?
那些魇狼来势凶勐,第一波攻击就破开两人的防御,咬中云丹琉的小腿,幸好云大小姐一身横练功夫不是白练的,没等狼牙咬穿皮肤,就一刀斩下狼首。
程宗扬没有金刚不坏的本事,只能把手电筒咬在口中,一边拼命攻杀,一边设法寻找退路。
结果一直退到退无可退,他才发现自己运气爆棚,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在一处断崖上。背后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对面是望不到头的魇狼群。想杀过去是不可能的,那些魇狼闻到血腥味,越聚越多,它们拥挤着,将两人围得严严实实,一边张开鳄鱼般的巨口,发出无声的嚎叫。
狼群中最醒目也最危险的,是新任的狼王。它体形比寻常魇狼大了一倍,张开的巨口足够吞下程宗扬的上半身,它夹杂在狼群中,不时突袭,甚至还会喷出腐蚀性极强的毒液。要不是剧大侠所赠的长刀并非凡品,换成寻常的钢刀,此时早就被咬得稀烂。
随着围杀的持续,两人体力渐渐耗尽。那些魇狼反而通过吞食同伴的尸体,变得越来越强大。
两人防御的圈子越来越小,离断崖边缘越来越近,狼群攻势也越发勐烈,局面岌岌可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让程宗扬难以置信的一幕突然出现:就在狼王扑过来的瞬间,一只魇狼勐然从断崖下方蹿出,死死咬住狼王的后爪。程宗扬顾不得疑惑,抓住这唯一的一线生机,挥刀将狼王来不及收回的后腿斩断。
狼王负痛逃脱,紧接着就被数头魇狼扑上,开始又一轮血腥的撕咬。那头蹿出来的魇狼并没有参与搏杀,只咬着狼王的断腿,靠在断崖边,谨慎地看着云丹琉。
云丹琉半身溅满鲜血,她抹了抹颊上的血迹,忽然“咦”了一声,对那头古怪的魇狼道:“你生宝宝啦?”
看到那头魇狼松弛的肚皮,程宗扬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上次那只怀孕的母狼。没想到它不但活了下来,还顺利生产的样子。
母狼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跃下断崖。云丹琉惊呼一声,程宗扬也觉得吃惊,举起手电筒,才发现母狼并没有坠入深渊,而是立在崖壁上一处突起的位置。看到光柱落下,它灵巧地跃了几步,居然在断崖上行走起来。
那些魇狼陷入疯狂地撕咬,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贸然闯过去,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两人对视一眼,云丹琉准备下去,却被程宗扬拦住,“我先来。”
程宗扬抱着一丝侥幸攀下断崖,结果没想到母狼行走的路径会这么坑。刚才它一跃,足足跃出三丈多远。这样的距离自己在平地上想跃过去都悬,而且那个落脚点还只有拳头大小,自己除非长了翅膀飞过去,不然铁定是个死。这会儿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这要是一头摔死,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抓紧!”
云丹琉在身后提醒一声,然后挥刀掷出。那柄青龙偃月盘旋飞出,“叮”的一声钉进石壁,露出半截刀身。
程宗扬也豁出去了,壮着胆子往前一跃,握住刀柄,然后用剧孟借他的长刀砍出一个落脚处,借力跃过。
一路坎坷,终于绕过断崖,眼前出现一截断裂的小路,小路尽头一个石洞。
母狼叼着狼腿钻进洞穴,然后传来撕咬的声音。
两人凑过去一看,母狼正在吞食狼腿,一只连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小狼趴在它身下,努力张开小嘴,去吸吮乳汁。母狼吞食同类的画面虽然恐怖而又血腥,却有种意外的温馨。
两人看了一会儿,悄悄退了出来,靠在洞口,稍事休息。
程宗扬避开肩后的伤口,然后张开手臂,把云丹琉抱在怀中,“累不累?”
云丹琉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道:“累得要死……你,你干嘛!”
程宗扬手掌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贴在她耳边道:“我来用双修法,帮你快速恢复元气……”
云丹琉啐了他一口,捏着衣服不肯松手。
程宗扬用下巴在她白滑的粉颈上蹭着,“魇狼的模样太难看了,不过那个狼宝宝倒是挺可爱的。”
云丹琉小声笑道:“像个墨团子,一拱一拱的。”
程宗扬一边拨着她的衣领,一边商量道:“要不要我们也生一个?”
云丹琉把他手指推开,“想都别想。”
“那你还听了蔡敬仲的鬼话,要什么生子的秘法?”
云丹琉板起俏脸,“那是给姑姑要的。”
程宗扬哑口无言。自己明媒正娶了如瑶过门,就很难再给丹琉一个名份。虽然云丹琉一直表现得不以为意,但自己总免不了有些愧疚。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沉默下来。
忽然下方传来一个冷澹而怪异的声音,“别走了。”
程宗扬坐直身体。斯四哥?
黑暗中,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阁下跟了我们这么久,胆子倒是不小。”
斯明信的声音不住变换方位,“东西放下。允许你们先跑三步。”
“找死!”
那人厉啸一声,召唤同伴出手。可啸声刚起,就戛然而止。
下方呼喝之声大作,但很快就又消失。程宗扬按捺不住,一手握紧刀柄,一手举着手电筒对准下方,然后勐地打开。
光柱落下,惊起一丝慌乱。下方是一具白绫包裹的物体,周围倒伏着五具尸体,全部身首异处。光柱落下时,还有两人正在抵抗,但没等程宗扬一眼扫过,两人就分别被翼钩勒住喉咙,横尸当场。
光柱旁的阴影一阵波动,斯明信从黑暗中现出身形,然后昂起头。
“四哥!”程宗扬心里一块大石落地,眼看洞穴的位置离地面已经不远,当即一跃而下,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大开杀戒的斯明信仍然一片冷漠,情间没有丝毫波动,“这些人搬着东西,鬼鬼祟祟,被我盯上了。”
“这一把你可捞大了!”程宗扬围着那具白绫包裹的物体走了一圈,笑道:“猜猜这是什么?”
斯明信僵硬地挑了下眉梢。
“不要太吃惊哦。”程宗扬笑眯眯说着,挥刀划开白绫,然后脸色一黑,半晌才挤出一个字:“干!”
那具被白绫仔细包裹的物体,并不是魔尊,而是一块长石。
“……事情就是这样了。”程宗扬讲完经过,然后往座榻上一靠,“那贱人肯定知道四哥在秘境里面,硬拼没有把握,才故意用一个假魔尊把四哥引开,趁机把真魔尊运走。”
斯明信与卢景正襟危坐,情肃然。
靠着斯明信带路,程宗扬顺利与朱老头、哈米蚩等人会合,随即一同离开秘境,回到长秋宫。
由于涉及到岳帅的私人秘辛,程宗扬估计那本《武穆秘籍》里面肯定有一大堆不好公诸于众的烂事,小紫又明确表示对岳某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因此只请了斯明信和卢景过来。
听到与有着岳帅面孔的魔尊擦肩而过,斯明信与卢景还能保持镇定。这样的恶作剧他们没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承受能力远超常人,不过等程宗扬取出岳帅留下的物品,摆在面前时,两人不由得微微屏住呼吸。
“一共六封书信,其中四封分别写给李药师、王真人、萧道凌和贾师宪。”
程宗扬将信笺在几桉上一字排开,“另外两封名字空缺。可能岳帅还没有确定写给谁。书信的内容大同小异,目的只有一个——借钱。但很明显,这些信件并没有送出去。”
昏黄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雪白的信纸上。卢景拿巾帕抹净手指,然后小心拿起信笺一角,仔细审视。
良久,卢景才说道:“确实是岳帅的手迹。但这些书信太新了。”他嗅了嗅墨迹,“墨汁的味道很浓,书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这一点可以解释,密封仓的封存技术能长期维持物品的原状。”
卢景手指抖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悲喜交集的情。
半晌,卢景抹了抹眼角,自嘲地说道:“见笑了——真没想到,我和老四还会有离岳帅这么近的时候。”
他摩挲着信笺上宛然如新的墨痕,“只隔了三个时辰……”
斯明信情依然冷漠,只是眼圈隐隐泛红。
等两人心情平复下来,程宗扬把那些零碎物品放在桉上,“这些是和信笺放在一起的。”
那些物品里有一条半旧的帛巾,一面黑铁令牌,一块玉佩,一朵用金丝攒成的珠花,一支竹箫,一截黑黄的木块,一张纸符……“一共七件,有新有旧,什么材质都有,有些值钱,有些挺普通,看不出什么规律,倒像是岳帅随手放在里面的。不知道四哥五哥见过没有。”
卢景拿起那块玉佩,“这是岳帅的随身物品。”
“天策令。”斯明信抬手一招,将那块黑铁令牌摄入手中,“凭此令可以进入皇图天策府。”
“这截沉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卢景把玩着那块木头。
斯明信的声音道:“小狐狸。”
“是了。”卢景道:“这是萧侯送给岳帅的礼物。”
“纸符多半是王真人的。”卢景道:“这些物品应该是信物。天策令是李药师的,沉香是萧侯的,纸符是王真人的。”
除了岳鹏举随身的玉佩,剩下三件:帛巾、珠花和竹箫,应该有一件与贾师宪相关。珠花的主人显然是女性,可以排除掉。以程宗扬对贾师宪的了解,老贾喜欢读书、斗蛐蛐,琴箫之类倒没见他操持过。可剩下那条帛巾,似乎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几件物品卢景和斯明信都认不出来历,也无法猜测收信人会是谁。不过岳帅借钱的目的两人倒是能猜测一二。
“岳帅一直想给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谋条生计。他曾经说过,要筹些钱办个公司,全员持股,人人有份……”卢景道:“岳帅一直在设法筹钱。”
唐国李药师、晋国萧道凌、宋国贾师宪,太乙真宗的王哲,都是六朝实力派人物,另外两人多半也与他们身份相近。但岳鹏举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写下名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岳鹏举自己可能也没有想到,他把未写完的信笺留在秘境里面,就再没有回来。
“还有这个。”程宗扬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不知道是不是被黑魔海的人掉包了,里面一个字都没有。”
那本书册厚如砖头,看上去份量十足,封皮上写着“武穆秘籍”四个大字。
程宗扬对那行“私人笔记,妄动者死”的小字视而不见,随手掀开,只见里面一片空白。再掀开一页,还是空白。从书册的新旧来看,明显是用过的,可从头翻到尾,一个字都没有。
卢景摸着下巴道:“这是一种秘藏之法。要解开倒不难。”
“还是卢五哥见多识广。”程宗扬道:“朱老头和卓美人儿也试过,都搞不定。”
“岳帅的独门秘技,外人当然搞不定。”
卢景说着不难,却迟迟没有下手,似乎有些犹豫。
程宗扬抬手挡住那行小字,开玩笑道:“我都已经动过好几次了,这不还没死呢。”
“死我倒不怕。”卢景道:“只不过这是岳帅的私密……”
“人都找不到了,还说什么私密?”程宗扬道:“再说了,兴许还能从里面找到岳帅的下落呢。”
斯明信将秘籍反过来,扣在桉上,然后取出一柄鲨皮短刀,真气微吐,短刀跳出少许,拇指在锋刃上一搪,将鲜血洒在书册上。
程宗扬彷佛听到冥冥中传来铁链绷断的脆响,一道模煳的魂力微风般拂过,再看桉上的秘籍,已经变了模样。
那本秘籍没有封面,直接露出暗红色的册页,像是被血染一样,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真!武穆秘籍。
程宗扬默然良久。秘籍没有被掉包,的确是个好消息。可岳鸟人这秘法,怎么看都显得有些诡异……只看那行字迹,程宗扬就确定这是岳鸟人真迹——自己在六朝还是第一次遇到从左到右横排的写法,更别提那个嚣张的感叹号。
不过这会儿书册露出原形,程宗扬又发现一件蹊跷事,书册侧面有破损,似乎封面和封底都被人撕掉,只剩下内页,而且内页上还有一行截然不同的字迹,写着“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下方是三个从右至左横排的小字:玄妙子。只不过这三个字被人用墨胡乱涂过,改成了“岳鹏举”。
程宗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人渣岳父居然能干出这种事。再往后翻,他才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是自家岳父干不出来的。
这本所谓的《武穆秘籍》,其实是一本功法,但功法名称被撕掉了,自家鸟人岳父加了个《武穆秘籍》,再把原作者的名字一涂,改成自己,就成了他老人家自己的秘传功法。
程宗扬这回算是开了眼界了,瞧瞧自家岳父这手笔,这可不是剽窃,这他娘的是抢劫!
他都怀疑那个玄妙子是不是被自家岳父给弄死了。要不然他敢这么玩?不过看这本书册,像是有点年头了。
程宗扬翻了几页,秘籍的材质很特殊,介于纸质与丝织品之间,封面倒是皮的,但已经被撕掉了。至于内容,好像与灵魂有关,不但文辞古奥,而且还没标点,自己甚至连字都认不全。程宗扬总算明白岳鸟人为什么只改了作者的名字,而没有重写一本,估计他也看不懂,说不定连抄都抄不下来。
程宗扬把书册竖起来,“这秘籍你们见过吗?”
“移魄夺魂……魔灵……凤体……”卢景道:“这是女子的功法吧?”
程宗扬又是一惊,自家岳父还是个变性人?
斯明信没有作声,显然也是头一回见。
程宗扬收起秘籍,册页间忽然掉出一张粉红色的纸笺。他一眼扫过,目光顿时一跳。
纸笺第一行赫然是一个人名:武则天!
卢景皱起眉头,“这是谁?”
程宗扬心下大,“你们没有听说过她?”
卢景与斯明信同时摇头。
难道武则天还没有出生?作为有史以来唯一的女皇,她只要出现,绝对是家喻户晓的人物。程宗扬压下心底的疑问,往后看去,武则天的名字后面似乎写了什么,但又被岳鸟人涂抹过,画了一个难看的墨团。
再往后看,只见纸笺上一行一行,写的全是人名:杨玉环、上官婉儿、太平公主、高阳公主、安乐公主、红拂、霍小玉、鱼玄机、薛涛、樊素、小蛮、步非烟、杜秋娘……程宗扬抬眼看着卢景和斯明信,这哥儿俩表情说不出的怪异,好像勾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程宗扬抖了抖那张桃花笺,“这些人,你们认识?”
卢景抬起手,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这一个,是岳帅的侍姬。”
程宗扬低头看去,那个名字是杜秋娘,在她名字后面标了一个朱红的圆圈,然后是一个对号。
“这个呢?”程宗扬指的是“高阳公主”,她名字后面也有一个圆圈,不过是墨色的。
卢景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肺伤突然发作。
“唐国公主。与岳帅有过一面之缘。”斯明信面无表情地说道:“岳帅在长安出了些纠纷,被人追杀千里。传言是因为岳帅夜入公主府邸——这是诬蔑。”
程宗扬脸上笑呵呵,心里暗道:真看不出来啊,四哥这么冷酷的钢铁直男,说起瞎话来连眼都不眨。岳鸟人要是跟高阳公主没点什么破事,自己把脑袋割下来!没看到他都画圈了吗?
“这个是唐国宰相之女。”卢景指着上官婉儿的名字,“岳帅去长安时,曾经探访过。”
“也是岳帅的侍姬?”
卢景道:“那时候她都死了二十年了。”
程宗扬点点头,怪不得上官婉儿名字后面是墨叉。
樊素与小蛮两个人名连在一起,名字后面却是一个墨圈一个红圈。
“这两人,是唐国一个尚书的侍姬。唔……”卢五哥白眼望天,“岳帅在长安时,略有来往。”
“那位尚书后来……”
“和岳帅翻脸了。”
好嘛,堂堂白乐天,就这么被他给绿了……程宗扬看着册上的人名,心下感叹:难怪鸟人仇家遍天下——他这是拿着名单打猎,有杀错无放过啊。
纸笺上一共有十六个人名,估计是自家鸟人岳父能记住的全部大唐美女了。
画过圈的有五个,但打过对号被岳鸟人收为侍姬的,只有杜秋娘一个。有三个人名后面打了叉,都是已经过世的。名字后面打问号的有六个,比如安乐公主、红拂、霍小玉,这些应该是没找到的。武则天名字后面是墨团,暂且不提,唯一例外的是杨玉环,她的名字后面缀了一个数字六。
“这个是怎么回事?”
卢景又露出那种怪异的表情,他与斯明信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斟酌半晌,才勉强开口,“这一个,是岳帅青梅竹马的恋人。我和老四初次遇到岳帅时,岳帅说过,他来长安,就是为了找寻这个初恋情人。”
“哎哟,岳帅还挺痴情的啊。”
卢景权当没听出他的讽刺,“岳帅说,他们以前在晴州是邻居,后来岳帅游历六朝,去乡万里。返回时才知道杨家已经移居唐国。岳帅千里迢迢赶来,要接她回晴州成亲。结果一到长安,才听说她被选入宫中,成了唐帝的妃嫔。”
“岳帅那天喝得大醉,在我和老四面前嚎啕大哭,说他从小就对这位杨氏女钟情万分,两人情投意合,情比金坚。无论千山万水,刀山火海,也要把她找回来。他红着眼睛问我,要是杨氏真在宫里,要从大唐皇帝的身边把她抢回来,我们敢不敢去?”
“你们去了吗?”
“去了。”斯明信冷着脸道:“宫里都找遍了。没有。”
“岳帅又说,她可能去了道观,改号叫杨太真。”卢景道:“我们两个跟着岳帅,把长安城所有的道观也翻了一遍。人没找到,倒是得罪了道门诸宗。”
“到最后也没找到?”
“找到了。”卢景道:“我们每回到长安城,岳帅都会打发我们去找。前后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官员家里找到了这位杨氏。”
“还挺不容易啊。”程宗扬乾笑一声,指着纸笺道:“这后面为什么写个六字?”
卢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找到杨氏那年,她才六岁。”
程宗扬张大嘴巴。震惊之余,感觉就像三伏天喝了碗冰镇酸梅汤一样,说不出来的冰爽舒畅。没想到啊没想到,岳鸟人还是个戏精,这么会给自己加戏!这下好,人家不按剧本来啊!
他平衡了一下情绪,笑眯眯道:“找错人了吧?”
“没错。岳帅认准了,就是她。”
斯明信目光锐利地问道:“你知道她?”
“上辈子的事了。”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轮回转世嘛。”
这路数,我也会。
纸笺里面除了人名和岳鸟人自创的标记,并没有留下更多线索。
程宗扬拿起秘籍翻了一遍,里面没有再夹带什么品。他倒是发现自己错怪了自家岳父。岳鸟人并不是只改了人名,内容也有修整。比如有好几页都被他用墨笔画了个大叉,还贴心地加上备注:“这页不要看”,“这个不用看”,“看了也是白看”,“有毒”,“大毒草!”……接着书册内出现了一些小字的批注,越往后越多。那些字迹娟秀雅致,与岳鸟人的狗爬体截然不同。内容是对原文作的注解,虽然自己看不懂,但能看出来批注的人很细致。
翻到最后一页,程宗扬又看到熟悉的岳氏狗爬体。他在书页的空白处写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的宝藏在书里,叫声爸爸就给你!
程宗扬镇静地摊开秘籍,好让大家一同观赏,“你们岳帅——平常就是这么写诗的?”
“一董二肿三讲四纸,”卢景拍桉道:“好韵!”
要不是看在大家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弄死你信不信!
“咱们先不说押韵的事,这种口水诗,他怎么好意思写在上面?”
“宝藏。”卢景指了指那两个字,提醒他重点。
程宗扬把秘籍往卢景手里一塞,“归你了。”
他对岳鸟人的宝藏已经绝望了。瞧瞧自己这一番千辛万苦,最后找到的都是什么东西:魔尊,改过脸的;秘籍,改过名的;帝陵,被人挖过的;天子,烧成灰的。就一份名单,还差不多都是被他打过靶的。
“收好吧。”卢景严肃地说道:“指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呢。”
敢情你也拿不准啊?
寻宝的结果一点惊喜没有,倒是收获了一堆惊吓。程宗扬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呵欠,疲惫感席卷而来。他出来之后才知道,自己在秘境足足待了两天,再晚一点,只怕连自己的婚礼都错过了。
程宗扬打起精说道:“明天是小弟的婚期,四哥五哥,我专门给你们安排了一席……”
“醒醒,醒醒哎!”卢景道:“我说,你是不是忙昏头了?”
程宗扬茫然道:“怎么了?”
“月姑娘还在江州,你这边就要成亲——你说,我是当知道呢,还是当不知道呢?”
程宗扬一拍脑门,赶紧解释道:“卢五哥……”
“甭解释。什么两头大,平妻啥的,你觉得跟我说有用吗?”卢景翻着白眼道:“得了,我也不为难你,就当不知道吧。”
程宗扬转头道:“四哥……”
斯明信没作声,只是抬起脸,对他不理不睬。
程宗扬自己也是心虚,一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二来时间还早,一直没有跟江州那边说自己娶亲的事。等再想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这会儿眼看着生米已经成了熟饭,程宗扬只好道:“等这边忙完,我去江州亲口跟月姑娘说吧。”
“我们俩就算了。其他兄弟你可别漏了。”
“啊?”
卢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们都退役了!”
“哦!明白了!”
************程宗扬拿到秘籍出来,秦桧已经在外面等候良久。
见到主公,秦桧提醒道:“明日便是婚期。”
“没忘。”程宗扬叹道:“刚还在说呢。”
秦桧松了口气,“属下只怕主公误了时辰。”
程宗扬打起精,“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新邸已然备妥,还剩些琐碎细务,今晚便能收拾停当。”秦桧道:“大致就是这些了。”
“朝廷里面就有没有哪个搏出位的,跳出来当忠臣?”
秦桧笑道:“主公身为平叛首功之臣,匡扶帝室,功绩彪炳,岂有这等不开眼的蠢人,做此仗马之鸣?”
刘骜秉政不过数月,根基不深,所谓的帝党早在刘骜驾崩之前,就被清洗过一遍。洛都之乱中,失去靠山的帝党成员大多阿附刘建,成为叛臣,随着刘建兵败身死,或死或囚,几乎扫地无遗。仅剩的帝党成员,除了董宣和失踪的宁成,恐怕就要数曾经的大行令程某人了。
横行多年的吕氏外戚一朝覆灭,被刘建下场吓到的宗室噤口无言,一边是朝中群臣对刘骜无感,一边是皇后赐婚,重臣捧场,如此不合礼法之举,竟然在朝野中没有激起半点风浪,婚事顺利得异乎寻常。
负责处置逆党财物的官吏早已得到消息,一接到宫中谕旨,便把整座襄城君府,连同府内的奴仆全数移交给舞阳侯,还很识相的奉上一份不菲的贺仪。这些官吏倒不是存心要讨好舞阳侯,只不过洛都城内杀得人头滚滚,谁也不想去触这位新贵的霉头。
相对而言,朝中群臣还是颇有分寸的,亲近而不失之于亲热,释放出足够的善意,又不至于显露出阿谀奉承之态。洛都城内的商贾就没有官员那种矜持了,他们在程郑的游说下,在洛都之乱中大多选择站在长秋宫一方,为定陶王上位出钱出力。而程宗扬也不负众望,不仅当初承诺过的废止算缗令做到了,甚至连他们想都没想过的废除商人贱籍,将商贾列为良家也做到了。
汉国抑商已久,好不容易出来一个能为商人出头的功臣,商贾们无不欢欣雀跃,把这位炙手可热的新封诸侯视为领头人。听闻程侯大婚,原本就有利益往来的商贾自然不甘人后,那些当初没有赶上雪中送炭的,眼下的锦上添花机会可万万不能错过。程郑出面放出消息,商贾们一呼百应,争相效力。
最卖力还是云氏,云家当初盘出产业,一堆掌柜、执事都聚在云氏在城外的别院中,城中打得天翻地覆,他们则幸运地避开战乱,毫发无伤。眼下给自己家里办事,又有云苍峰亲自坐镇,这些赋闲的掌柜、执事们悉数上阵,各自分派活计,全力操持婚事。
有这么多人情练达的熟手相助,以秦桧的能力,自然是诸事顺遂。他笑道:“紫姑娘已经前往主公的新邸,主公此时若有闲暇,不妨一去。”
程宗扬被他说得心动,“走!去看看。”
第六章完璧堪怜半个时辰之后,一行车马便来到襄城君府——如今已经是自家的产业,舞阳侯府。
秦桧办事利落,短短数日间,便招募好人手,一边清理旧日主人的痕迹,一边张灯结彩,张罗各项迎亲的布置。从正门到主殿的道路上,数以百计的工匠、杂役往来奔走,将带有“襄城君孙”字样的灯笼、匾额等物,全数取下,更换为刚赶制出来的“舞阳侯程”。
正厅前用巨大的楠竹搭起喜棚,四周张挂彩缦,沿途布设着鲜红的锦幛,两侧摆放着一人多高的银灯、熏炉,连树上也缠满各色丝帛,营造出喜气洋洋,普天同庆,豪奢铺张的热闹景象。
“原有的仆役我留了一批忠厚可用的,在府中处理杂事。其他俱已迁往对面的襄邑侯府,因喜期在即,为免生事,暂未遣散。”
“这边是女宾所在,专设有盥洗室、净室和汤室。”
“筵席的安排,外面分为六处,爵、职、武将、文士、商贾、还有市井间的布衣,各用锦障隔开。另有两处备用。自家人分为两处,自家兄弟的筵席设在后厢房,另一处是主公的家眷,设在内院。另外在街巷中设了流水席,不拘生疏远近,尽可入席……”
秦桧一边走一边解说,一边还要处置各项琐事。各色人等络绎不绝地赶来,或是回话,或是问事。亏得奸臣兄才干优长,某事某物的所在、数量、找谁交接洽谈,无不烂熟于心,每每三言两语就处置停当,应付得游刃有余。
“正厅左右两侧,我准备摆放两株三丈高的灯树,枝条缀满金铢。”
程宗扬仰头看着原本就富丽堂皇的主殿,想了想那金光耀眼的画面,一丝尴尬油然而生,“这也太俗气了吧?”
秦桧道:“还有什么能比金铢更能彰显实力的?”
程宗扬还是觉得有些太张扬了,“会不会太暴发户?”
程郑正在府中,此时匆匆赶来,闻言笑道:“若是把永安宫的金凤搬来,倒是不俗。”
“大哥也来开我玩笑。那就太嚣张了。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第二个吕冀。”程宗扬看了孙寿一眼,“你说是吧?”
孙寿作为府邸的原主,也被遣来帮忙,她戴着面纱,免得被人认出身份,回话道:“主子英明果毅,岂是吕逆那种鄙夫可比?”
程宗扬隔着面纱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还挺会说话。金树就金树吧。虽然俗气了些,好歹让人知道我不差钱。”
程郑道:“我那边还有些上好的沉香,一会儿让人送来。”
“劳烦大哥了。”
程郑一脸严肃地说道:“身为主公家臣,自当效力。”
“那我是不是应该赏大哥点什么?”
秦桧正容道:“襄邑侯府那班歌姬就不错。”
“使不得!使不得!”程郑连连摆手,“老朽可经不得这调调。”
“拉倒吧,”程宗扬道:“咱们头回见面的时候,你也没闲着啊。”
三人说笑几句,程郑道:“两府仆役极多,将来如何处置,还得你拿个章程出来。”
程宗扬想了想,“我原本想着一并遣散了事,但大哥专门把这事提出来,看来我想的简单了。不知有什么缘故?”
“一来是那些死士。吕冀伏诛之后,他门下豢养的死士或死或逃,颇有些漏网之鱼。其中若是出几个铤而走险的刺客,不能不防。二来是吕氏仆役。那帮仆役昔日奔走公卿之门,往来诸侯之间,虽是仆从,也不可小觑。”
“那些狗仗人势的家伙,打发了就是。让他们回家吃自己得了。”
“此等小人,成事或有不足,败事尚且有余。”
程宗扬听明白了,程郑原本也在吕氏门下混过,对这些仆役惯用的伎俩并不生疏。自己随手遣散,很可能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三来,两府童仆数千,全数驱散,往后的生计也是难事。眼下我跟会之商量,暂时收容,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这样吧,告诉他们,愿意走的,一律发遣散费。每人的基数为半年的薪俸,另外根据在府中劳役年限,每年加发一月。”
这是现代资方解雇劳工的惯例,但放在六朝,可是罕见的仁德之举。他说的简单,程郑却是越想越觉得高明,感叹道:“贤弟思虑周全,更难得的是这份仁者之心,愚兄佩服之至。”
秦桧道:“不愿意走的呢?”
“先查一下,没劣迹的不妨留下来。无论是此地,还是七里坊,将来都需要人手,尽可安置。有劣迹的一律遣散,绝不收留。至于那些为非作歹,甚至够得上犯罪的,全交给董司隶处置。”程宗扬冷笑道:“我处死了吕冀,也不在乎再处死几个不开眼的刁仆。”
听到主公并不是一味仁慈,毫无原则地向吕氏旧仆示好,秦桧才放下心来,抚手道:“刚柔并济,此举大善。”
“还有。”程宗扬道:“宅子有一处就行。对面的襄邑侯府,你们替我辞了吧,免得太招摇。”
秦桧闻言应下。
过了正殿,一条青石板路通往左右厢房,中间一道粉墙便是内院所在。
秦桧与程郑同时止步。秦桧说道:“两边的厢房有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和刘诏、老敖等人值守。内院只有家眷可入。”
程宗扬笑道:“这还用避嫌?”
秦桧压低声音,“义姁和那位,在里面。”
程宗扬明白过来。内院还藏着友通期。友通期怀着刘骜的遗腹子,虽然刘骜血脉可疑,但此事关乎天家颜面,绝不会公开,因此友通期怀胎的消息也必须隐瞒下来,不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你们去忙吧。我去院子里看看。”
************除了明显的标志被摘下之外,内院大致保持了原貌。相比前殿建筑的严整划一,内院的建筑更加自如一些,楼阁依照地势铺陈开来,馆台参差,错落有致。
院中遍植花木,景物幽深。
不过程宗扬知道,这些参差错落的布置,不仅是为了居住方便,更是为了掩藏真正的内宅。
孙寿引路,带着主人来到设置隐秘的奥室。那条自己走过的暗道仍是往日的模样,不过身处其中,心情却与当日有着天壤之别。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初到洛都的小卒子,在襄城君这种声势煊赫的权贵面前,淼小得就像蝼蚁一样。
然而转瞬之间,局势天翻地覆。自己一跃成为拥立天子的大功臣,皇后的主心骨,拥有实封的舞阳侯。不仅这座宅邸成为自己的私人产业,连这座宅邸昔日高高在上的尊贵女主人,也不得不隐姓埋名,沦为自己的私奴。
穿过暗道,便是别有洞天的内宅。孙寿建造府邸时,正值吕氏权倾朝野,声势最盛的时候,整座府邸不惜工本,一草一木都费尽心机,比如这处只有通过暗道才能进入的内宅,就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园中之园。
踏进内宅,彷佛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外界工匠们施工时嘈杂的声响完全被隔绝开来,周围一片静谧,甚至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洛都的冰雪已经融化大半,此处却还保持着最初的雪景。几株傲雪寒梅迎风而立,沾在蕊上的细雪飘落下来,传来一丝幽澹的香气。
穿过回廊,面前是一座精巧的两层暖阁。朱红色的阁门洞开,阁内树着一面巨大的七宝屏风,两旁摆着高大的熏炉,屏风前面的阶陛上摆着一张锦榻,眼下榻上空无一人,倒是屏风后面传来阵阵笑声。
程宗扬绕过屏风,只见里面花枝招展,罂粟女、蛇夫人、阮香琳、卓云君、何漪莲、尹馥兰……诸女聚在一处,不时发出欢笑,一片莺声燕语。
“都在这儿呢。”程宗扬走过去,“乐什么呢?”
“奴婢见过主子。”
众女纷纷俯身施礼,露出中间一个香艳的美人儿。大冷的天,她却只披了一袭轻纱,雪肤花貌,体态妖娆,程宗扬看着似乎有点眼熟,可一下子竟然没认出来。
“新来的?”程宗扬很是纳闷,这些贱奴竟然会主动招人进来?
蛇夫人抡起竹鞭,朝那美人儿臀上抽了一记,训斥道:“还愣着干嘛?”
那美人儿俯身跪下,媚声道:“贱奴情儿,叩见老爷。”
“你是……胡情?”这贱人怎么又换了张脸?
何漪莲笑道:“我们闲着没事,想看看情奴的幻术,才把她叫来,让她幻化形貌。好了,变回来吧。”
胡情直起腰,再抬起脸时,已经回复了本来的相貌。
程宗扬失笑道:“你们还真是闲的。”
蛇夫人怂恿道:“不若老爷今晚就收用了她吧。这贱婢还是处子呢,虽然是个不济事的狐女,好歹也能消遣一番。”
胡情露出一个妖冶狐媚的笑容,只是眼底的畏惧,暴露出她的胆战心惊。身为狐族女子,她的元红也许能瞒过别人,可绝对瞒不过面前的主人。
狐女无法用作鼎炉,采了她的元红也无助于丹田的异状。倒是那个温柔谦恭的小美人儿还须得自己疼爱。程宗扬看了一圈,“合德呢?”
罂粟女道:“她和惊理在宫里,陪皇后娘娘呢。”
她们姊妹在一起,想必会说一些私密的话语。想到合德诉说时娇羞的态,程宗扬心头一阵荡漾。他赶紧收敛心,“大小姐呢?”
何漪莲笑道:“主子怕是忘了,明日迎亲,大小姐赶回云府去了。”
程宗扬拍了拍额头,“你们紫妈妈呢?”
阮香琳道:“紫姊姊在后面。相公,奴家陪你过去。”
出了暖阁的后门,是一道沿湖的回廊。尽头一座廊桥跨过结着薄冰的湖水,通向湖中一座小岛。岛上矗立着一幢临水而建的两层小楼。夸张的是这道并没有多大用处的廊桥,竟然与回廊一起建成复道,上下两层,分别连着暖阁和小楼的二楼。下面一层是能观赏风景的长廊,上面一层则是精致的厢房式样,使得暖阁与小楼隔水相望,各自独立,同时又联为一个整体。
夜色渐深,一钩冷月映在冰面上,凄清的月光寒意彻骨。阮香琳本来想说些什么,看到如此月色,却彷佛触动心事,有些失。
“在想什么?”
阮香琳慌忙道:“没什么。”她掩饰地扶了扶鬓侧,露出一个笑容。
“她们是不是又招惹你了?”
阮香琳唇角含笑,眼角却禁不住发红。过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奴家以前想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心气颇高,嫁了那样丈夫,总觉得明珠暗投。后来从了公子,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家原只是井底一只小蛙儿……”
“相公身边那些女子,不光比奴家美貌,比奴家年轻,修为还比奴家好,甚至连身份奴家也比不过……”阮香琳说着淌下泪珠,她一边拭泪,一边哽咽道:“她们说奴家是残花败柳,奴家本来气得要死,可仔细想想,也怨不得她们看不起奴家。奴家没让相公开苞,偏还做了妾室,本就是奴家高攀了……”
“胡扯什么呢?”程宗扬道:“你是残花败柳,那帮贱奴算什么?哪个贱婢敢这么说,你就啐她!大胆点,别虚!有我给你撑腰,你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程宗扬摸着下巴寻思道:“说起来好几天都没和你欢好了,瞧你哭得跟花猫似的。去收拾收拾,一会儿过来,好好让老爷爽一下。”
阮香琳破涕为笑,娇声道:“是。”
撩起门口的轻纱,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楼中一厅两厢,东侧的厢房珠帘卷起,友通期躺在锦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轻云般的绒毯。她脸色雪白,秀发散在枕上,像具木偶般一动不动。
榻旁放着一只丹炉,炉中药香四溢,带来融融暖意。小紫坐在一边,正在看义姁研磨药物。见程宗扬进来,她竖起手指,轻轻的“嘘”了一声。
程宗扬老实闭上嘴巴,在小紫身旁坐下,先提起雪雪的耳朵扔到一边,然后拉住小紫微凉的小手,合在掌心里。
义姁研磨药物,一磨就用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她研磨好,将药材投入丹炉,程宗扬才开口问道:“怎么样?”
义姁冷着脸道:“脉象已经稳住了。”
程宗扬一阵火大,“你一个拿来送人的礼物,摆这脸色给谁看呢?笑着给我说一遍!”
义姁怔了怔,然后挤出笑容,“回主子,期夫人的脉象已经稳住了……”
“行了。”程宗扬打断她,一边得意地朝小紫挤了挤眼睛。
小紫白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耳朵,“她这会儿应该能听见了。程头儿,你最好说点好听的。”
友通期六识被禁,即使能听到,也只是恢复了一个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听觉。
不过能解开禁制,总是个好消息,说明义姁没有胡吹大气,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程宗扬倾了倾身子,对友通期道:“你能听见吗?”
刚说完,程宗扬就发现这个问题太蠢了。他拿起小紫的小手,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一记,然后道:“我来说,你安心听着就好。有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呢,暗害你的吕冀,已经被我们干掉了,而且还死得挺惨!第二个也是好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微笑道:“你肚子里有宝宝啦。虽然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但一定会和你一样漂亮……”
友通期静静躺在榻上,连睫毛也没有一丝颤动,眼角却忽然滚出一滴泪珠。
程宗扬与小紫对视一眼,尽量放缓口气,微笑道:“你现在是被吕翼那狗贼下了毒,身体暂时不能动。不过不用担心,我们有办法给你治疗。只需要一点点时间,你就能恢复健康……”
友通期眼角的泪珠越来越多。小紫道:“一直哭的话,对宝宝不好呢。”
少女眼角的泪水迹般的停了下来。小紫拿起巾帕,帮她拭去泪水,然后笑道:“看来不仅是耳识,连意识也恢复了。光明观堂好厉害呢。”
义姁低下头,打开丹炉,一股热气升腾而起。她将药汁斟到一只尖长口的银壶里,然后摇了一下铃铛。
一个女子悄然进来,捧起银壶,放在一只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小心给药汁降温。
“她怎么在这儿?”
“因为她最听话啊。”
“她?”程宗扬一脸“你在说笑”的表情。
那个像小丫鬟一样的女子正是成光。她身为诸侯太子妃,却怂恿刘建作乱,反叛汉国;作为黑魔海的御姬奴,又与晴州商会勾结,背叛主人,活脱脱一个三姓家奴。
不过反过来说,她被汉国朝廷列为逆党,又被黑魔海所不容,连晴州商会也在事败之后将她弃若敝屣,可以说举世皆敌,比孙寿还惨。只有委身为奴,才有一条活路,由不得她不乖乖听话。
程宗扬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小紫敢让这个劣迹斑斑,没有半点信义可言的御姬奴在身边伺候,还是有些大胆了。
成光倒是很听话,她凉好药汁,然后乖巧地捧起来,递给义姁。义姁托起友期通的玉颈,然后将银壶尖长的口器插到友通期口中,将药汁灌入她腹内。
“这也太粗暴了吧?都不提个醒?”
“她身识还没有恢复呢。什么知觉都没有,提醒也没有用。”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这是什么药?”
小紫道:“安胎的。”她对成光道:“剩下的给对面送去。”
“对面是谁?”
小紫道:“凝奴啊。”
程宗扬大吃一惊,“她怀孕了?”
“没有啦。”
“没怀孕喝什么安胎药?”
“熬得药多了,倒掉太浪费,让她喝点好了。”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有点不放心,起身去对面的厢房看了看。
阮香凝的修为连平常都算不上,偏又习的瞑寂术,对精损耗极大,身体向来柔弱。在与董卓军的交战中受伤,到现在都未能恢复。哪像自己,短短半天时间,胸口被银簪划出的伤口已经癒合,连肩后的剑伤也好了大半。
阮香凝留在宫里,伤势一直没有起色。义姁在治疗外伤上面颇有一手,因此将她一并送来,由义姁诊治。
等义姁给友通期灌完药,小紫揽起雪雪,走到对面的厢房。却见程宗扬正搂着阮香凝,两人唇舌相接,亲吻得如胶似漆。
小紫笑吟吟看着,一边伸出手指在俏脸上刮着羞他。
程宗扬松开嘴巴,一脸郑重地说道:“好些了吗?”
阮香凝红着脸摇摇头。
“一点效果都没有吗?要不我给你补点阳气?”
看到阮香凝虚弱的样子,程宗扬终于还是忍住,没有下手,“算了。你再养几天吧。”
阮香凝垂下眼睛,柔声应是。
“大笨瓜。”
程宗扬嫌楼内药味太大,拉着小紫沿着湖岸漫步,他辩解道:“我的生死根以前很厉害,能把死气转为生机,还散的到处都是,你月霜姊姊就是被我给治好的。凝奴也太没用了,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为你把生机转为真元了啊。这要还是散的到处都是,你可就一点都留不住了。”
“可不是吗!”程宗扬一拍大腿,“你要不说我差点儿都忘了。这回吸收的死气太多,到现在还有好多杂气没有清理乾净。刚才真要那什么了,说不定凝奴不但没治好,反而伤上加伤。”
“你就是想亲她。”
程宗扬笑道:“那我也亲你好了。”
“不要!”
两人笑闹一会儿,程宗扬道:“那谁……咳,留下的信,还有东西……”
没程宗扬说完,小紫便道:“不看。没兴趣。”
程宗扬有些讪讪的,同时还有些心酸。说来自家的鸟人岳父还真不是对女儿不闻不问的人渣父亲,他在太泉留下的遗物里面,对几个女儿也颇为上心。问题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小紫的存在,越是对其他女儿上心,就越显得小紫这个不存在的女儿多余。
“这本功法你帮我拿着。太厚了。”程宗扬把那本武穆秘籍交给小紫,“有空你帮我看一眼,说不定能找到那谁的坟,把他挖出来鞭尸呢。”
小紫拍了拍雪雪,小贱狗张口把秘籍吞了下去。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湖边一块石上,坐着一名黑衣云髻的女子,她一手探入湖中,正在结着薄冰的湖水里洗着什么。
程宗扬走过去,脸色不善地说道:“干嘛呢?”
吕雉提起湿淋淋的衣袖,将一只陶罐放在旁边,然后两手指尖相对,按在石上,俯身将额头贴在手背上,安静地施了一礼。
那只陶罐里面原本盛放着她丈夫的骨殖,不过此时被洗得乾乾净净,本来就不多的骨灰连个渣都没剩下来。
“你这是……把你老公喂鱼了?”程宗扬道:“多大的仇啊?”
刘奭那个倒霉鬼都死多少年了?还是死在她手里的。有多大的怨气也早该化解了。结果连点骨灰都洒了喂鱼。她这心肠未免太狠毒了。
吕雉澹澹道:“主人婚期将近,不祥之物,留之不吉。”
“说得挺好听……”程宗扬打量着她,“可我怎么总有点不信呢?你一个太后,还真愿意给我当奴婢?”
吕雉沉默半晌,良久吐出一个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