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6日第八十一章整个十月都艳阳高照,天空薄得像个肥皂泡,没了往年秋收时节所特有的那种灰蒙蒙的阴霾。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早、晚无疑是凉的,但白天气温还是很高,午后有时能飙上三十来度,不说史无前例,至少也不多见。
我厌恶燥热。
大家都说今年气候异常,有专家分析说是受去年印度洋大海啸影响,温室效应被局部放大,他预言这种趋势只会愈演愈烈,再有五十年我国长江流域能种上芒果也说不定。
陈瑶认为这位院士很有意思,可惜过于乐观了,虽然她并不排斥多吃些芒果。
直到十月末的一场连阴雨,天才彻底凉了下来,从T恤到毛衣再到羽绒服也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
研究生考试报名后,我便全身心投入备考中,和所有心怀梦想的大傻逼一样,早六点起床,晚十点归寝,俨然一架构造粗犷的学习机器。
至于娱乐,除了偶尔跑大波那儿坐坐,也就吃饭时能跟陈瑶对喷几句了,所以理所当然,对这些时刻我难免分外珍惜,乃至陈瑶说我考个研嘴皮子都尖酸刻薄了许多。
这算不算夸奖我说不好,只是某个淅淅沥沥的夜晚于昏昏沉沉中翻个身时,那嬉笑的眼裹挟着食堂聒噪、油腻的空气猛然翻腾出来,我心里莫名一慌,登时清醒如昼。
继九月下旬安保公司一众人等被采取强制措施之后,一个月不到,平阳市检察院就对其中的十一人提起公诉,所涉罪名五花八门,从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到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再到行贿罪、非法经营罪和组织、强迫卖淫罪等等,共计十一件犯罪事实及六件违法事实。
庭审在平阳中院搞了三天,不少呆逼都跑去瞧了瞧热闹,据说黑老大被吓得当庭尿了裤子——当然,依旧没能免去吃枪子的命运。
就在一审开庭前不久,城东某区司法局副局长、公安分局一把手相继落马,有媒体放消息说是跟涉黑案有关,至于有关到什么程度就非你我所能了解的了。
这事还牵扯到中院的两个领导,都算X大校友,有一位还在我们系里当过老师,如你所见,多少已有了些狗血的味道。
庭审结束当天,有个劲爆消息开始在连绵不绝的秋雨中疯传:该区区委书记被打黑小组约谈后跳楼自杀。
呆逼们声称现场照片都被人放到了网上,就在区政府大院,脑浆和血在瓢泼大雨中淌得到处都是,这位脑满肠肥的伙计真是至死都不愿干件好事。
遗憾的是,不等我看到,那些所谓的照片就被删了个精光,虽然它们八成不足为信。
十一月的第一天,打黑专项小组联合省纪检委召开了一个「打击黑恶势力,我们在行动」的媒体见面会,在省卫视和新浪网上全程现场直播,据说是首开政府工作会议网上直播之先河,也不知道真假。
总之,我没看,没兴趣,也没功夫。
但现场录像还是看到了,经过剪辑之后在省内各电视台轮番播放,几乎承包了我们一周的午餐时间,想不看都有点难。
作为打黑小组副组长,陈建国也出席了见面会,每当画面扫过那张面无表情的黑脸,我心里就一阵麻痒。
好在此人没怎么发言,反倒是另一位副组长——公安厅副厅长郝某逼叨个没完没了。
这是个文质彬彬的白胖子,架着副眼镜,无须,头发卷曲,讲起话来力道过猛,老给人一种一句一喘的感觉。
他说此次见面会只是对前一段工作的总结,是反思,是和媒体朋友的交流,而不是什么邀功会、表彰会。
他的总结是这样的:在中纪委和巡视组有关领导的支持下,经过广大同仁的不懈努力,我们基本肃清了一批黑社会势力,社会经济秩序得以恢复,人民群众欢欣鼓舞……在打黑除恶斗争中,我的所见所闻是触目惊心的……特别是像以XXX为首的城东黑社会犯罪团伙,利用娱乐业腐蚀广大同志,腐蚀我们的领导干部,更令人痛心的是,有一些害群之马充当他们的保扫伞,使得黑恶势力得以盘根错节,祸害乡邻十余载却屡打不掉……郝某普通话不错,可惜吐字干瘪、刻板,跟他丰富的肢体动作形成极大反差。
吃饭时听这段话,任谁都会消化不良吧。
他所谓「保护伞」当然是指前段时间刚被双规的几位政法系统领导,以及「畏罪自杀」的某区委书记——胖子喘着气说这哥们是「为了掩饰更大的犯罪事实而自绝于人民」,一度导致侦查工作中断,可谓错上加错。
尽管法学知识匮乏,我也嗅得出这是典型的末审先判,没死的还有的说,死了这位也只有跑阎王爷那儿开庭去了。
对「打黑除恶」的愈演愈烈,院里某老师调侃说平阳喜欢搞运动,按理说该见怪不怪,但这次阵势太猛,算上城投之类的国企,正处级干部一个月下了六七个,小鱼小虾、贩夫走卒更不用说,这步子迈大了难免要扯着蛋哟。
当然,这些和我们无甚关系,况且看热闹不嫌事大,哪怕真扯着蛋也无妨,起码能给枯燥乏味又忙碌压抑的生活平添那么一丝谈资,至少过去的两个月里,因为「打黑」,空气中多了些快活的气息。
是的,活得跟电影里一样,真是刺激。
更刺激的是,我又碰到了梁致远。
事实上我一度认为在有生之年都不会见着这个人了,所以当看清阳光下遍布皱纹的那张脸时禁不住一哆嗦——青天白日的,我以为见了鬼。
那是个雨过天晴的周四晌午,大波扬言要请客,哪有不去的道理?学习啥的在蹭饭面前自然不值一提。
我和陈瑶走在熙熙攘攘的大学城里,秋日的阳光浓烈,溜着小风,白桦和法梧隔三岔五,飒飒作响,树叶几乎一夜之间便泛了黄,此刻如头皮屑般落到地上、人群中,以及呆坐在三角区东一号蛋糕店门外的梁致远头顶。
于是他抖落树叶,翘起二郎腿,冲我笑了笑。
此人穿了件黑羊毛呢子,大背头依旧,但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往日里在眼角和脸颊东躲西藏的褶子一股脑都跑了出来。
我说不好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但显而易见的一点是没穿衬衣,脖颈间露出的是条纹状的Polo领,就梁总的品味来说,有些不伦不类。
其实隔老远我就瞅见了此人,愈近愈惊讶,直到他晒出招牌式的笑容,耳畔才轰地一声响。
陈瑶在一旁叽叽喳喳,也不知说些什么,梁致远左肘搭在石桌上,两手交叉紧握,只是笑,并不说话。
愣了好半晌,还是我先开了口,我问他坐这儿干啥。
「没事儿,」他说,「就随便坐坐,晒晒太阳」「哦」我看看莫名其妙的陈瑶。
「等个人——」他抿了口一次性塑料杯里奶茶之类的玩意儿,随着叹出的一口气站起身来,完了又皱眉瞅了眼日头。
接着,梁总双臂背后扭起腰来。
他问我最近还好吧,学习生活都挺愉快的吧。
我能说点什么呢,我说忙,忙得要死。
「忙好啊」他不厌其烦地扭着腰,目光在大好秋光里四下闪烁。
我以为梁总会问及母亲,事实上并没有。
临别他又对我们笑了笑,我埋头疾走,脸却没由来地有些涨红,再回过头去,梁致远己撇开目光,那张脸紧绷着,像副阳光下的黑铁面具。
陈瑶问我这是谁,我告诉她这就是传说中的梁总。
当天吃驴肉火锅,六个人干掉了十来斤下水,有些超乎想象。
有呆逼建议少喝点,我倒也没拒绝。
飘飘然中,牛逼吹了一轮又一轮,大波问起混音的事,我让他自己找沈艳茹去,毕竟那是他们院领导。
「靠!」他甩甩悄然蓄长的狗毛,说他早他妈毕业了,还找个鸡巴。
哄然大笑中,陈瑶出去接了个电话,一打就是二十来分钟。
回来问是谁,她说是陈若男。
是的,打七月份去了澳洲后,陈若男就再没回来。
陈瑶说不回就不回吧,省得来回折腾。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打饭馆出来,几个人在镇上溜达了一阵,最后跑附近幼儿园门口的单双杠上吊了半天。
天很蓝,鱼鳞一样的云庞大得没有尽头。
后来有傻逼突然就哭了起来,眼泪嗒嗒地往下掉,任说破嘴也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