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版主网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一版主网 > 寄印传奇(我和我的母亲) > 【寄印传奇】64

【寄印传奇】64

这些人无疑被种了什么蛊,亟需解毒。

母亲的脸蛋甚至都变得红彤彤的,那抹艳丽的光难得一见,我觉得有些过了。

大概一万次大笑后,愉悦的氛围被摩托罗拉的经典铃声打破,牛秀琴拐个锐三角,闪到了镜头外。

沉默了几秒,陈建军笑笑,清清嗓子,可能还吐了几个字,却被不远处牛秀琴的唧唧歪歪搅乱了节奏。

一种可怕的便秘感。

我几乎能够想象他要脱口而出的话:这个牛秀琴,打个电话都一惊一乍的!再回来时,牛秀琴说老同学约见面,得出去一趟。

当然,这么说着,她不忘给在座的两位都续了续杯。

「这会儿?几点了都」母亲站起来。

「没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你俩先聊着」牛秀琴捧着咖啡壶走出画面,「她呀,刚离婚,要死要活的,总要有人开导下不是?」「那你可慢点儿,注意安全,我啊,也回屋吧」猪头可算露了出来,虽然只是半扇。

他伸了伸腰,于是又露出一截胳膊。

「嗐,紧张个啥劲,就算我们凤兰是大美女,也不用这么紧张嘛」牛秀琴又靠近镜头。

她这前半句平海话,后半句平海普通话。

「说啥昵」母亲皱眉苦笑。

陈建军晃晃脑袋,发出招牌式的笑声。

青铜器般,哑铃般。

完了他说:「牛主任啊牛主任」「我去去就回,需要啥快说,给你俩稍点儿」牛主任噔噔噔的,显然已经换好了鞋。

母亲闪过画面。

「早些回来」她小声说。

「放心吧」半扇猪头也从镜头前消失了。

「小心点儿!」半晌他嚎了一嗓子。

十几秒后,母亲回到画面,转身站在床沿。

关门声。

「坐啊」于是母亲坐回床上,捧住了马克杯。

猪头笑笑,在镜头前一闪,接着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他又坐了下来。

沉默。

噪音和黑线突然清晰。

「云南好啊,」陈建军似乎抿了口水,「天蓝地红,物产丰富,大太阳那么亮,那个王小波不写过……」「黄金时代」「对对,黄金时代,他是浪漫化了一些,但也差不多,包括群体冲突,跟当地人那是三天两头干架啊」母亲没说话,抿了口咖啡。

「不打架还真不行,我们女同志老被人欺负啊,禽兽王八蛋忒多了,啊,大字不识一个的小队长都能让你哭爹喊娘,要死要活的」「嗯,听同学说过」母亲叹口气。

「是吧?哎——你是属……」「属虎」「属虎啊,真看不出来,琢磨着你顶多属马!」「净瞎说」母亲笑笑。

陈建军大笑,半响才说:「那你小啊,我得大你半轮」「我是随父母下放,就咱城东小礼庄」「哦,芦苇荡」「你知道?」母亲撩撩头发。

「我家老三当兵前在那儿砍过几年芦苇杆儿,就那个苇箔,啊,大冬天的拴着砖头打」「牲口车上盖的」「嗯」陈建军长出口气,笑了笑。

许久没人说话。

「为啥去云南?」母亲起身,靠回床头,「咱平海还有去云南的?」「我黑五类么,一年多都没走成,后来,后来跟平阳的一批在沈阳会合,一半去了北大荒,一半就去了云南」「还有这历史呢」母亲双于捧杯,两腿在床上摽在一起,穿着白棉袜的脚冲着镜头。

「那可不,我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陈建军笑笑,喝口水,完了继续笑,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嗯」「说来也好笑,第一次去云南,啊,瞅着啥都新,蘑菇就不说了,那个松果长得跟棒子一样,我们就埋头抢啊,给带路老乡瞧得一愣一愣」陈建军笑得直拍桌子。

母亲也笑。

她胳膊肘搁床头矮几上,单手支着下巴,脚部一抖一抖的。

「还有那四脚蛇,四脚蛇知道吧……」病猪的嘴像是被人开了个豁,字字句句花样百出地蹦出来,没完没了。

时不时地,他还要拍拍桌子,似是给那些攀着釉彩漫天流淌的音韵打着节拍。

母亲听得很入——也只能用「入」来形容了——附和,发问,感叹,一样不落。

我几乎能嗅到空气中那浓郁的可可味儿。

我期待牛秀琴能早些回来,然而直到视频结束,这个愿望都没能实现。

我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母亲拢拢头发,盘起了腿,她脸上那抹红艳的光仿佛要溢出屏幕。

接着一连两个视频里都没有母亲,可能都有陈建军吧,我草草拖了一遍,画丽昏暗得像块糊掉的锅巴。

倒是黑线和噪音一如既往。

总之,桌椅板凳,说说笑笑,谈的嘛,无非是工程,竞标和地皮。

当然,少不了分成,虽然没有明说。

俩视频日期分别是01年11月和02年9月,前者提到了博物馆,后者提到了文化宫,博物馆前年就开放了吧,文化宫好像去年才落成。

第四个和第五个视频之前都看过,老姚的声音确实有些耳熟。

第六个视频文件名是m-DV-dcr-plk-20040110005,母亲又出现了。

当然,最先出现的是牛秀琴的手,接着是一闪而过的黑呢子大衣,可能是陈建军,与此同时,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说:「这大冷天儿的,搞个典礼不能在室内?」「我也想,」牛秀琴笑笑,「可综合大楼不愿意啊」「是太冷,不够人性化,领导也是人嘛」黑呢子大衣又是一闪。

这货笑得呵呵呵的。

没人说话。

只有陈建军的脚步声。

乳胶漆白墙,红镶边的木质墙底,银色暖气片,宽窗台,两盆仙人球,窗帘没拉,玻璃上蒙着一层水雾。

越过黑沙发靠背,隐隐能瞥见玻璃茶几上立着两个一次性纸杯,旁边还摆着几页A4纸。

毫无疑问,眼前是平海广场南面的老办公室,这地方我去过好几次,四楼,整个广场一览无余。

03年6月打剧场办公楼搬出来后,剧团便在此安营扎寨,至于是不是陈建军给「物色」的,我就说不好了。

当时租了一室一厅,对面大厅七八十平吧。

放了个康佳彩电,一个乒乓球台,我老想扇两拍子,可惜除了母亲,从末找到过其他对手。

进门左手边还竖了个老文件柜,里面部是些旧报纸,基本上从95年到02年,各大主流报纸一期不落,也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

「小李还扇着乒乓球呢?」转了有三圈吧,陈建军总算停下了脚步「可能吧,」牛秀琴笑笑,鼻孔里喷出一股气,「张副书记也该过来了吧?」「可不,让他下楼瞧瞧」「好嘞」「噔噔」儿声,开门,关门。

陈建军又开始转圈。

真他妈跟驴拉磨一样。

边拉磨,他边喊了声凤兰。

母亲没吱声,于是他继续拉磨。

又转了两圈,母亲终于开腔了:「你消停会儿行不行?」「各人有各人的学习方法,我记东西还就得这样,不然也考不上北大啊」病猪笑笑,靠到了沙发背上。

母亲没搭茬。

「哎,莜金燕学校那事儿你想好了?」母亲长出口气。

「考个驾照,结果连人操场边的学校都要给接手了?」「行了你,啊」「嗐,」陈建军嗖地打镜头前消失了,「你这个想法是好的,决定我也是支持的」他声音变得无比轻柔。

我这才发现自己口渴难耐。

母亲没音。

「这事儿啊,早该有人做了,到头来还是你」母亲又长出口气。

「有困难我想办法」还是没音。

陈建军叹口气,半晌「啊」了声,像是伸了个懒腰,紧跟着语调一转,压根就不带过度,「哎——圣诞在师大的演出咋样?」「就那样」「真想去看看」病猪一声呻吟,「还记得大前年冬天在前进街老剧场吗,那会儿我咋说的?」「我说离师大这么近,不如直接在师大演得了」「可惜真在师大演了,反倒没机会看了」陈建军断断续续,口气却湿漉漉的,像窗户上流淌而下的水珠。

「走吧,二十了」一阵窸窸窣窣和滋滋啦啦后,母亲径直走向门口。

陈建军哎了声,也跟了出去。

「砰」地一声响,水珠加速坠落。

除此之外,画面一成不变,直至十来分钟后牛秀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也谈不上慌张,只是她纷乱的脚步和粗重的喘息给人一种慌张的感觉。

她伸手在镜头前晃了晃,边喘边骂了声骚货。

之后,画面便陷入黑暗。

第七个视频应该也看过,还是工程竞标之类的,说的是篮球城跟什么中心,我也说不好。

唯一有把握的是,三十来分钟的视频耗去了我两分多钟的生命。

之后,我趴地上做了四十个俯卧撑。

计划是八十个,当然,理想和现实难免有些差距。

不等气喘匀,我就强忍着口渴点开了最后一个视频。

五十七分钟。

「……余老板啊,做玻璃起家,音响了,包括你们的……都有涉及,打小听黄梅戏长大的」洪亮的嗓音在刺耳的噪声中飘忽不定。

黄白色的半透明窗帘,仿古式红窗棂,隐隐掠过一抹绿色。

「是的,是的」南方口音。

青砖墙,一幅巨大的草书,怕是得有上千字,仅这么一照,我都觉得晃眼。

「余老板没事儿就爱唱两句」牛秀琴末开口先笑。

藤椅,白衬衣,法令纹,紫砂茶壶,浅黄色风衣,齐肩短发,镜头在那熟悉的温润脸颊上停了两秒,很快贴到了桌面上。

茶杯巨大,蓝色线条像人体脉络。

「是不是?」母亲笑了笑。

「个人的一点小爱好啦」「哎,张团长可别挑衅,啊,余老板今儿个可是有备而来!」我几乎能看到病猪的吐沫星子。

「不敢不敢,就不献丑了!不献丑了!」母亲笑笑,没说话。

牛秀琴也笑。

「别看余老板现在主业是房地产,也还是个票友啊,他对咱们的评剧,对评剧人才的培养都很感兴趣」「是的,是的,听说张……张团长要接手评剧学校,老余愿助一臂之力!」母亲叹了口气。

「凤兰」「余老板好意心领了,陈书记也不要费心了」「你急啥,听他慢慢……」病猪话没说完就没了音。

接着他咕咚饮了一口茶。

牛秀琴也长叹口气,调子拖得老长。

镜头一番摇晃后,画面中只剩几条腿,不远一柱文竹钻过缝隙,映入眼帘。

「余老板喜欢哪些剧目啊?」「花为媒啦,」老余停顿一两秒,「女驸马,天仙配,都喜欢!还有……反正吧,这些戏吧……」他兴高采烈的,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又戛然而止。

因为手机响了,肛肛的老鼠爱大米。

有个五六秒,铃声才消失。

与此同时,一双穿着西服裤的腿站了起来:「不巧啊,有急事儿得过去一趟,陈书记,张团长,牛主任,先走一步!」当然是可爱的老余。

一阵吱咛声,大家似乎都站起身来。

几句寒暄后,牛主任把余老板送了出去。

好一阵都没什么声音,除了一种模糊的隆隆声。

毫无疑问,还是陈建军打破了沉默。

他先质问母亲想干啥,接着开始扔炸弹,颠来倒去无非是说这老余是个好人,而且资金充足。

母亲始终不置一词。

后来陈建军可能没词儿了,也可能是口渴了,他站起身来,倒茶,喝茶,一搞就是几分钟。

画面里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但你能听到一种哩哩啦啦和咕咚咕咚声,两者交替进行,有条不紊。

牛秀琴的电话便在这催人入眠的音效中响起。

犹豫一下,我还是接了。

她问我睡没,我说没,她又问我忙啥呢,我撇了眼屏幕上难得的亮堂画面,没说话。

我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牛秀琴切了一声,说:「想你了」就是这样。

挂了电话后,我不得不跑厨房喝了杯水。

父亲的呼噜声震屋宇。

雪不见停,不远的松枝咔嚓作响。

「他这个报价虚高,我会想办法压一压,」大概喝饱了,陈建军坐下,再次开腔,「可学校破破烂烂哪能行?教育局这关就过不了」这么说着,他敲击着桌面,清脆而又急促。

这是一种极赋韵律的声响,生动得像一株快速生长的植物。

它似乎暗示着,那些枯竭殆尽的词语在痛饮一罐茶水后重又焕发生机。

「他这也是对文化事业的捐赠,本来这事儿基金会就能搞定,你偏不乐意」「不用你管」母亲终于轻轻吐了一句。

「怎么不用我管,」陈建军笑笑,「培养人才是有意义的,我只是不方便出面,不然啊,真想自己接过来」「那你接过去吧」「你要实在不行,我就文化局入股了?」「你饶了我好不好?」「饶了你饶了你!」陈建军突然用力捶了捶桌子——咚咚作响中,我觉得茶壶都蹦了起来——却又没了音。

只剩他粗重的喘息。

我没能捕捉到母亲的声音。

「你要有其他办法我不管你」许久,陈建军轻声说。

母亲长叹了口气。

沉默。

也许窗帘在动,有零星的阳光,花盆里的文竹却纹丝不动。

「还好吗最近?」难说过了多久,陈建军问。

母亲给自己斟了杯茶。

陈建军的呼吸时隐时现。

我老担心他会扑将过去。

或许真的是杞人忧天吧。

牛秀琴迟迟没有进来,直至一切从眼前消失。

我起身,又坐回椅子上,再次起身。

文件名是m-DV-dcr-plk-20040422016。【发布地址:01bzw.us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

地址发布邮箱:Ltxsba@gmail.com 发送任意邮件即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