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烟抽完,我挪挪鼠标,点开了移动盘符。
这次直接打开了第二个文件夹。
戴上耳机,随意点了个视频,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把音量调小了一些。
文件名是m-DV-plk-20030103005。
近景灰暗,映入眼帘的是几条腿,确切说是三条半吧,两条穿着蓝色牛仔裤,另一条半应该穿着灰色西服裤。
画面基本与腿平行,如果那些腿张开的话,显然会直取裆部——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样会更有意思。
穿过这些腿,远景还是颇为明亮的,浑厚的橙色灯光下,雕花的大红色屏障铺陈开来,厚重而古朴,至于是家具、屏风、墙壁,抑或是以我个人经验所无从了解的装饰,那就不得而知了。
始终有光在闪,花花绿绿的荧光,鬼火一样,多亏了它,桌面下的腿才得以在明明火火间打在我的视网膜上。
什么叮叮当当响,又窸窸窣窣,咳嗽声,跺脚声,椅子的吱咛声,以及固有的沙沙背景音,当然,还有人声。
「你说这酒店谁的吧?啊?」典型的豆沙嗓,颇为清秀。
说着他笑了笑。
是灰色西服裤,他翘起了二郎腿。
「你的呗」熟悉的洪亮嗓门。
也是一笑,很短暂,顷刻即逝。
「我的?日他,我说你的!」二郎腿放了下来,砰地一声轻响,或许酒杯也放了下来。
西服裤往他的右侧,也就是牛仔裤的方向靠了靠。
「我来过几次呀?」陈建军大笑,隆隆隆的。
「那就是老大的」西服裤打了个嗝,「来来来,养鱼呢」陈建军笑了笑。
碰杯。
「哥啊,」西服裤又翘起了粗壮的二郎腿,与此同时叹口气,似乎揉了揉脸,「哥啊,咱家就你文化高了,啊,说不定上到咱十八辈祖宗也数你最有文化,啊,咱爹最器重你」陈建业身材高大,生了张黑熊脸,我无法想象他会拥有这么一副清秀得近乎夸张的豆沙嗓。
可怕。
陈建军没说话。
筷子的碰撞声。
「嗯?后不后悔?」「啥?」裹着食物,含混不清。
牛仔裤抖了抖腿。
「你说啥」陈建业也操起了筷子。
只有咀嚼声。
「这老牛,睡得像头死牛,娘们儿不是挺能喝么?」豆沙嗓变得响亮,接着「啪」地一声,更是响亮,女人轻哼,画面都晃了晃,「哎,还没玩腻呢?」陈建军又笑,隆隆隆的。
「笑笑笑,最他妈烦你笑了,妈个屄」陈建业喘口气,也笑了笑,「打小就觉得你这笑诸葛亮一样……」这货清清嗓子,没了音。
「抬举」「你不知道,当年我跟着咱妈在二连沟玩泥巴时,老想着你在云南多气派,结果……」又没了音。
二连沟我倒知道,在张岭,过去有个老砖厂,打反右倾一直到文革,安置了不少人。
掇菜,咀嚼,笑。
「又是笑,打云南回来啊,你就是这个笑。
嫂子没了,说再找个,你也是这个笑,乐乐那样,你还是这个笑,啊,这小鸡巴陈晨瞎捣蛋,你是这个笑,连他妈上个课、讲个话也是这个笑!」陈建业语气激烈,似乎颇为愤慨。
咕咚一声后,他又说:「我听过你的课,不知道吧?」「哟!」陈建军总算开了腔,「啥时候,还真不知道」「真是搞不懂你,这陈建国阴沉,啊,那臭脸一摆啊,谁都瞅得出来,」陈建业咂咂嘴,「你这笑啊,我看得找科学家,找美国日本那此教授,专门研究砑究」陈建军避而不答,只是叹口气:「来来来!」碰杯。
「说实话,后悔不?」好一阵,陈建业又问。
「路都是咱自己走的」陈建军揪了揪皮带,羊毛衫下露山白色衣角。
「我后悔,别看咱爹土,反对你参合这档子事儿我看是对的。
当初就我挺你,还记得不,啊,老大始终不表态」陈建业顿顿,「我心想我二哥脑袋瓜子灵,啥都玩得转,啥都能耍得出新花样」「行了」陈建军舒口气。
「咋行了,咋行了!」陈建业突然开始拍桌子。
一时咚咚作响,哗哗啦啦,我觉得那些杯盘碗盏都要跳将起来。
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只有豆沙嗓的喘气声。
后来他点了支烟,抽得很用力,你几乎能听到烟草燃烧的声音。
牛仔裤起身,走远,「咔嚓」一声,应该是开了窗户。
他并没有即刻返回。
还是没人说话。
倒是牛秀琴哼了两声。
直到陈建业抽完烟(他说,行了!),牛仔裤才又出现在镜头里。
「关窗啊」「散会儿」「老牛屄该感冒了」陈建业笑笑。
陈建军没搭茬。
「来!」碰杯。
「二丫、爱英她们都还好吧」「好啊,俩孩儿适应快,就是孩儿他妈脑瓜子笨,这都快一年了,学英语还跟吃药一样,不过啊,都是咱华人社区,日常生活啥的,也用不着英语」「那就好,前段时间丽云和乐乐还跟她们那个……网上视频来着」陈建军轻笑。
「不是我说,你啊,也准备准备,嫂子她们该出去就出去了,不说其他的,国外环境要好得多啊」陈建军不搭茬,好一会儿说:「很难适应吧」「爱英这傻缺都能行,我嫂子适应不了?再说啊,这国外医疗技术也发达,是不是,不正好给乐乐看病?」没音。
「还有这小鸡巴陈晨,也别逼他高考了,直接出去得了!」「算了吧,」陈建军叹口气,「吊儿郎当的整天,在家啊,还能管着点,真要出去,那还不闹翻天?你呀,在平阳时也多看着点」「放心,这小子还算听话,哪有你说的那么混?」二郎腿又翘了起来,「我看他也就不怕你,在我面前,啊,那还不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那就好,那就好啊」陈建军笑笑。
「来来,这瓶儿弄完」倒酒声。
「又给乐乐弄了个账户」陈建业嘿嘿笑。
「你嫂子最介意这个」「你看看你,啧,非得说到嫂子跟前啊?」碰杯。
咕咚几声。
陈建军笑笑:「主要啊,还是你上次拉那个啥慈善基金把她惹毛了」「没把你惹毛?撇得清」大笑,隆隆隆的。
豆沙嗓也笑。
「你嫂子咋说的知道不?」「陈建军我告诉你,想怎么着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是,别把乐乐当你们的捞钱工具!」这声音太监一样,尖着嗓子,边说还边拍着火腿。
黑熊颇有喜剧天分。
两人都笑了起来。
桌子都在颤抖。
「哎,上次我给你说那事儿……」好一阵,陈建军拍拍牛仔裤。
「哪是事儿啊」「一定要稳妥点儿」「放心吧哥,哎,人咋没来?光见这老牛了!」「啪」地又是一巴掌。
牛秀琴哼了哼,还啧了一声。
这位也是好演员。
陈建军似乎嗯了下,却啥都没说。
「哦,我的凤兰小乖乖!」陈建业夸张地笑了笑。
非常夸张,乃至让我心里一沉。
「日!」陈建军说。
陈建业继续笑:「那剧场……啊,啥剧场翻新完,也是给她用?」「是租」「哦,租,收租金啊?」「你收不收人家都会给」陈建业又是嘿嘿笑:「有原则啊,不知是裤腰带紧还是屄紧?」陈建军笑笑,很轻。
「不过啊,其他不说,我二哥找女人那是真有眼光!」陈建军不说话,杯子在桌面上刺刺响。
「我给她捐辆大巴咋样?这演出啥的也有用」「你呀,就是跪着求,她也不会要,」陈建军拖长调子,紧跟着又说,「咋,基金会出款有问题了?」「嗐,花钱谁不会,能有啥问题?我是觉得这娘们儿就那么带劲儿啊,看把省杰出青年专家我二哥迷得,搞得我都心痒痒了」陈建军抿了口酒。
「咋,也让老弟弄弄?」西装裤靠近牛仔裤,嘿嘿笑。
陈建军也笑。
「又笑,妈个屄」陈建军又是咕咚一声,叹口气才说:「你不觉得她……」他的话没能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
我倒真想听听这头病猪能说点什么出来。
「谁啊?」「我!老姚!」「进来啊,瞎客气!」「哎呀,」女人说,「我进来?谁知道你们在里面干啥呢!」「还能干啥?老姚啊老姚,我看你这性观念是越来越开放了!」众人大笑。
「咋样,姚经理,咱这平海有进步没?」陈建军,普通话。
「老姚说啊,跟俺们平阳比,顶多算个五星级厕所!」黑熊又捏起了嗓子。
这伙人又笑了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还真没的比,」来人走近,就站在陈建军身边,桌沿外露出黑裙摆和灰色打底裤,「赶明儿啊,我也给你们传授传授管理经验,哎——开窗干啥,这冷风呼呼的」她说的是普通话。
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有些耳熟。
西装裤打个嗝,起来去关窗,一路踉踉跄跄。
「慢点儿你!」老姚笑得像朵花,「这就多了?」牛秀琴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画而晃了晃。
「喝不死你,我多了?」陈建业似乎回过头来,恶狠狠的,「哎,李红旗走了?」「走了,整个人都瘫了,也是妻管严的极限了!」说着,老姚哈哈大笑起来。
「龟孙子没占你便宜吧?」西装裤踉踉跄跄地回到画面里来。
「他敢!」「啪」地一声,女人应该在陈建军肩膀上来了一巴掌。
于是后者叫了一声。
画面便终结于此处,拢共三十八分钟。
说不上为什么,竟有些意犹末尽。
在几个文件夹里乱翻一通后,我试着点了几个音频,要么是效果不好,要么是太过「实验性」。
然而那些个实验噪音我己听得足够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就这几个音频里,光陈建军的笑声我就听到了几次,还是在拖拖拽拽的情况下。
如前所说,这头病猪清冽、怪异,简直狐臭般特征分明。
关掉播放器,我又翻了会儿照片。
反复拖拽浏览,也没发现传说中的艳照一一除了母亲那一组套图。
照片里那热气熏腾般的眼总让我心里压了块石头般坐立难安。
说实话,我很诧异这组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拍摄的,毕竟陈建军的汗水都要从画面里淌出来,更不要说那青筋虬露,宛若挥舞的皮鞭。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翻了一阵,突然一张老照片现于眼前。
很老,应该是上世纪的胶卷照转过来的,画面温暖敞亮,一片绿吟吟中透着抹淡黄的光晕。
一家三口。
陈建军白衣白裤,脚蹬一双凉鞋,就那种灰黑色的硬皮,印象中父亲也有这么一双。
他看起来很年轻,冲镜头浅笑,难得不见法令纹。
中间男孩应该是陈晨,十岁光景,背心短裤,也是个小平头,笑起来很阳光。
右边女士戴了顶遮阳帽,一袭碎花长裙,单手叉腰,右手放在男孩肩头。
不得不说这女人很漂亮,特别是笑起来,那唇角眉眼生动得仿佛时光都要为之逆转。
不知是不是转换的缘故,一缕朦胧的光从他们的衣裳上飘散出来,蔓延至周遭的绿野之中。【发布地址:01bzw.us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