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满面通红地被母亲领进休息室,陈瑶偷偷掐了我一把。
母亲眨眨眼:「早提醒你俩看戏不,还不乐意,听话不听音的下场」有半个多小时吧,我俩一直呆在休息室。
不时有人在门口支条缝,往里窥两眼,或偷偷摸摸,或大大咧咧。
前台的唱腔清晰入耳,只是多了层模煳的厚重感,给原本欢欢庆庆的喜剧平添了几分哀怨。
五姑娘舌战张氏夫妇和阮妈的一场戏直听得人浑身发抖,她唱道:「喜结连理固然好,嫁鸡随鸡怨谁人?」这就是新编所谓之「新」了,背景不变,主要人物关系与精内核却已不可同日而语。
结局嘛,王俊卿不舍他的李月娥,张五可追求她的贾俊英,旧人旧欢,新人新欢,皆大欢喜。
令我意外的是张凤棠居然扮演阮妈,唱功没问题,但在形象上实在有点颠覆经典了。
全体剧组人员谢幕时,整个后台只剩下我和陈瑶。
她吐吐舌头,表示这戏听着还挺有意思。
我说你这可是后知后觉啊。
正待撂两句补刀,外面响起一连串不紧不慢的嗒嗒声,慵懒得令人牙根发痒。
很快,休息室的门就被推开。
来人「呀」了一声,马上就笑了:「林林来了呀,小美女都带来了,快来来来,让老姨好好瞅瞅!」我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牛秀琴,不由整个人都愣了愣。
待演员们卸妆更衣完毕,天已擦黑。
这期间陈瑶被牛秀琴炸了个外焦里嫩。
走出剧院大门时,她长舒了口气,颇有几分摆脱老妖婆魔爪的艰辛与庆幸。
其实她给我使了好几次眼色,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一扭头就会瞥见牛秀琴雪白的大奶。
后者裹了件低胸紧身短裙,领结与胸口间连着一抹透明黑丝,半截乳沟清晰可见。
裙子的颜色更是古怪,斑斑点点的,像是印象派画家扔掉的旧画布。
哪怕见识短浅,我也清楚这种在大众审美里越古怪的东西,价格越是不菲。
时尚界就是这么下作,毫无办法。
而母亲一直在忙活,又是帮卸妆,又是搬道具,至今没和我说过两句话。
直到刚刚,她才喊我吃饭,又叮嘱陈瑶别落东西。
晚餐订在附近的一家川菜馆,据我老姨说,「它家的海鲜烧烤很厉害」。
虽然搞不懂为啥川菜馆最拿手的是海鲜烧烤,我们还是点了海鲜烧烤。
二十来号人,一包间,三桌。
与我们同桌的除了郑向东、牛秀琴,还有团里的两位老艺术家——也没多老,姥爷的师妹而已,以前在市歌舞团,后来和郑向东一起进了文化馆,当年母亲请他们出山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偏偏那年平阳某录像厅突发火灾,死伤四五十人(民间流传已过百,没准你也记得,举国轰动的大新闻,足够人们兴奋仨俩月)。
国务院发文件,加强营业场所整顿,省政府更是信誓旦旦,严格娱乐业运营审批。
所谓「严格」,翻译成老百姓能听懂的话就是:一般情况下,一律暂停各类资格证的发放。
后来我知道,演出团体执照需向文化局申请,经纪机构执照需向文化厅申请。
以火灾为界,之前是耗时,之后几乎是耗命。
尽管奶奶早早祭出了牛秀琴,前前后后还是碾了好几个月。
那阵母亲四处奔波,却乏有收获,回到家还得「不听老人言」,乃至一度想放弃。
只是这「演出合同、银行贷款都是小事儿」,「砸了人家的铁饭碗实在不好交代」。
某种程度上讲,没有这几位评剧界老前辈,就没有凤舞剧团。
第一茬生蚝上架时,牛秀琴建议母亲讲几句,「反响这么热烈,咱们也是旗开得胜嘛」。
我搞不懂「咱们」是啥意思,这位老姨就是话多,自打坐下,一对丰唇就没消停过,哪怕是对着镜子拨弄她那大波浪卷时。
可怕的是此人就坐在我左手边,不需要什么特殊举动,大奶也会自动跑我眼里来。
可以说,我,作为一道屏障,牺牲了自己,保护了陈瑶。
母亲没接茬,朝另外两桌看了看后,笑着捣了捣身旁的小郑:「你来吧」我以为小郑会客套几句,然而并没有。
随着「那我来?」轻轻落地,他人已站了起来。
「同志们哪,」拢了拢油光发亮的头发,郑向东拍拍手,清清嗓子,待周遭安静下来才开始了他的演讲,「同志们哪,这跑剧团呢,搁旧社会就是杂把式,啊,戏子低贱,下九流,比之底层劳动人民都不如。
到了新社会,经过戏改嘞,有成就,也有失误,啊,我呢,经历过剧团的辉煌,也经历过剧团的,啊——」他想找词儿,遗憾的是拢了好几次头发也没找着,于是不了了之:「我是真希望咱们这个文化形式能够发扬光大,传承下去,啊,这点跟在座的各位一样。
大家共勉吧,这次演出很好!最后嘞,感谢文体局对咱们评剧事业的支持!」对小郑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老这几句把张岭话、平海话、普通话糅得炉火纯青。
只是「感谢文体局」时,他不是盯着牛秀琴,而是不远嘶嘶作响的生蚝。
当然,掌声雷动。
牛秀琴伸个大拇指说:「郑哥讲得好」小郑笑了笑——搞不好为什么,我老觉得那弧度有点僵硬:「你不来两句?」「算了吧,」牛秀琴摆摆手,但还是拢拢流苏坎肩,站了起来,「大家吃好喝好,睡个好觉,明儿个呢,鼓足干劲,到大舞台上让平阳人开开眼!」这么说着,她端起酒杯:「来来来,都满上,干了这杯!也多亏咱们团长领导有方!」大家都站了起来,我也只好站了起来。
母亲浅笑嫣然,陈瑶则小脸憋得够呛。
几杯酒下肚,郑向东话就多了起来,唠唠叨叨地讲平阳大剧院的音响系统怎么怎么好,过去老县城的戏台又如何如何。
老实说,挺有意思。
于是我就发表了下个人意见,搞得小郑直呼我懂行。
他甚至问我是哪个学校的,读啥专业——同样的问题也作用到了陈瑶身上。
两位老艺术家话倒不多,也就跟陈瑶侃了几句,夸她长得俊,完了委婉地表示「不来碗汤水面,胃怕是受不了」。
牛秀琴吃得不多,却一个劲地鼓励我多吃点。
她说她正减肥,不然可不会跟谁客气。
这么说着,秀琴老姨翘起二郎腿,短裙便缩到了大腿根。
我亲姨坐在隔壁桌,右手侧的男人果然是个驴脸。
时不时地,她要扭着身子和陈瑶说几句,老生常谈的长辈关爱。
当我起身送肉递酒时,她突然拽住我的衣角,用高分贝的声音「悄悄」地说:「可以啊,林林」满堂大笑中,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瞧见张凤棠没有化妆的脸。
母亲应该很高兴,脸蛋都红扑扑的。
除了招呼大家吃饭,她的注意力始终放在下午的演出上,上座率了、观众反响了、失误了等等不一而足。
交谈对象嘛,自然是她的师兄和师叔。
偶有两次撞进那双水汽蒙蒙的眼眸时,母亲都挑挑眉,冲我身旁的陈瑶努了努嘴。
后来我起身派发小龙虾,《寄印传》突然响起。
很模煳,像是什么动物的呜咽。
再回到座位上,母亲已经走了出去。
牛秀琴白酒喝得挺凶,嚷嚷着要跟我碰杯。
推辞不过,我只好满足了她。
她问我在学校都干点啥,是不是很无聊。
我说就瞎玩呗。
这老姨「啪」地在我大腿上来了一巴掌:「瞎玩?你妈交学费就是让你去玩的?」她撑着下巴,丰腴的脸蛋似笑非笑地扬了扬,耳垂的墨绿吊坠晶莹剔透。
就这一瞬间,我发现她脖子右侧的领结边缘露出一朵淡紫色的斑痕。
生勐而腥鲜的空气中,我心里勐然咯噔了一下。
起身时,陈瑶问我去哪,我说上厕所。
走廊里杵着几个闲人,楼下大厅人声鼎沸。
然而没有母亲的影子。
我沿着走廊往东踱了两步,偶一转身,却发现她打西侧楼道冒了出来。
紧绷而尖削的灯光下,母亲款步姗姗,摇曳生姿,大牡丹花似是要从裙子上蹦下来。
她问我咋跑出来了。
我说上个厕所啊,憋死了。
她笑着捶我一下,怪我这么大了没个正行。
就在母亲要进门时,我叫住了她,表示需要借手机一用。
她说:「你的呢?」我说:「没电了呗」母亲皱皱眉,就把V60递了过来。
她说:「别乱打,不然给妈交话费!」等母亲进去好一会儿,我才打开了翻盖。
不远一个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彷佛世间所有见不得人的勾当都会在他那小眯缝眼里暴露于无形。
我只好捋捋手机吊坠,以同样的目光回敬了过去。
胖子愣愣,嘟囔两声就撇过了脸。
131当然有新通话记录,从上上个周日到今天拢共多了五条,最新的,就是刚刚——5分钟前。
其中有一条是本机主叫,最长通话时间则在上周三下午,将近25分钟。
短信一条没有,兴许是母亲删了呢?我埋着脑袋,把键盘按得噼啪作响。
也不知哪来的风,火红的玉石凤凰抖个不停。
我感到手黏煳煳的,说不好是油、烧烤酱还是自己的汗。
正是此时,一袭馥郁扑鼻,我肩膀给人重重拍了一下。
如你所料,鄙人险些坐到地上。
「干啥呢,」牛秀琴双手抱胸,笑吟吟地盯着我,「该不是在偷翻你妈手机吧?嘿你个小毛孩,让老姨给逮着了吧?」搞不好为什么,她整个人如同泡发的鲍鱼,珠圆玉润。
我吸吸鼻子,只觉得眼前的乳沟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开来。【发布地址:01bzw.us发布地址据说天才只需一秒就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