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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母亲】11、12

林林你没事儿也到豆地瞅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种的是草呢?」我忙说没事,不就是草吗,包在我身上。

奶奶重又拿起筷子,笑骂:「德性!」爷爷尚在兀自嘟囔。

母亲垂着眼皮,没吭声。

很快,她站起来:「排骨好了,我看看去」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母亲已换上了一条运动裤。

十二  不等我和王伟超剥完鱼,另外两个呆逼已搭好灶台,生起了火。

他们漆黑的影子趴在我脚边的鱼下水上,像是无言的催促。

突然王伟超捏起一个鱼尿泡,说:「避孕套」我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盯着他。

其时艳阳高照,青空深远,不远处的篝火劈啪作响。

鱼尿泡起初是个圆弧,后来就融入整个蓝天之中,像是太阳脱落的一片鳞甲。

就在此时,不知谁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国庆节下午雨就停了。

第二天一早,扒了几口饭,我带上渔具就出了门。

临走没忘跑到奶奶家摸了养猪场钥匙,以防老天变脸。

在十字口与两个呆逼会合,又等了好一阵,王伟超才到。

自从上次抽烟被捉,王伟超就心有戚戚,再不敢到我家来。

据他说在学校被母亲堵过一次,「狠狠地训了几句」。

出了村,我们就腾起云来驾起雾。

石子儿路松软宜人,我老觉得自己骑行在一块巨大的橡皮上。

太阳在云层后躲猫猫,不时泄出一线光,烤得后背暖哄哄的。

一路景色如洗,透着丝初秋的微凉。

其实也不是如洗,是真的洗了。

往日的冲天白杨叶子都洗黄了,病怏怏的,看得人极其不爽。

王伟超说:「这就叫杨痿」众逼大笑。

一上午换了好几个垂钓点,收获也颇丰,但鲫鱼没几条,多是泥鳅。

十点多时,大太阳冒了出来,烤的人受不了。

大家边吃干粮边骂娘。

就这样耗到晌午,肚子没填饱,个个变成了蔫咸菜。

有呆逼就嚷着要回家。

王伟超突然提议就地来个野炊。

萎靡在草丛中的呆逼们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少年时代我们总是痴迷于假扮城里人,好像不如此便不足以体现对大自然的热爱。

小学时有篇作文被我们写了无数次——《记一次野炊》。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于是在大伙的哀叹声中,我洋洋得意地掏出了一直揣在兜里的钥匙。

六月一别,我再没到过养猪场。

当这个巨大的扁平建筑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心跳都加快了少许。

好久才把锁打开,搞得我一度以为拿错了钥匙。

养猪场里却大变样。

从西侧猪圈外到石榴树旁积了两大堆原木,品种各异,粗细不一,草草盖了张塑料油布。

从油布的破损程度看,堆在这儿已有些时日。

原本平整的地面遍布车辙,像是行凶后残留的罪证。

也不知为何,看到这种场面,大家都有些愕然。

有个呆逼甚至说:「这就是赌场吗?」我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两侧房间都上了防盗门窗,唯一没上的一间也换了锁。

还好厨房门用铁丝绑着,费点劲也就弄开了。

在灶台旁的水泥板下我找到了碗筷和调料盒,蒙着层厚厚的灰,像是原始人的遗迹。

压井更甚,简直成了个铁疙瘩。

不过比印象中要干净些,没了蜘蛛网。

打了点河水灌进去,伴着「吱嘎吱嘎」响,涓涓细流终究还是缓缓而出。

周遭的一切无疑令人沮丧。

但当我们大汗淋漓地围拢在火堆旁,愉悦也如同那氤氲的焦香,在年轻的心坎上欢腾而起。

那天我们剥了所有的鲫鱼,大的如巴掌,小的似鱼浮,却总也吃不够。

至今我记得烈日下呆逼们肮脏的脸,青春的笑容锐利得如同晴空中的鸽哨,经久不衰。

烤鱼样子不敢恭维,但味道确实不错。

可惜没有啤酒。

饭毕,抽烟。

我上了个厕所。

难能可贵,竟有半卷卫生纸。

擦屁股时,我发现纸篓旁的《平海晚报》上盖了个戳。

颠来倒去一番,是「西水屯村委会」无疑。

报纸日期是九月初,头版就是俏立船头的长者。

登时我心里一沉。

从厕所出来,院子里空无一人。

我喊了几嗓子,没有回应。

奔出大门外,放眼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田,哪有半个人影?我有些心慌。

转身返回,东西都还在,鲢鱼撞得水桶咚咚响。

正待骂娘,我听到一阵窃笑。

循声望去,正中的房门开了,露出一张傻逼的脸。

他说:「嗨——哈喽」我惊讶得不知该说什幺好。

于是他说:「拜拜」我立马冲过去,但门还是关上了。

屋子里的傻逼笑得更愉快了。

我说:「开门」傻逼们索性唱起歌来。

我不由心头火起,抬腿就是两脚。

准备踹第三脚时,门开了。

王伟超看着我,有些发懵。

我径直走了进去,感觉像刚从水塘里爬出来。

屋里陈设如故,就是靠床多了张枣色长木桌。

我一眼就瞥见桌侧的白色漆字:西水屯村委会。

床上光溜溜的,只一张凉席。

呆逼们就坐在上面,手里夹着烟,样子却颇为拘谨。

我想说点什幺,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回家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

只有水桶叮当作响。

临分手,王伟超呵呵笑着:「你个逼到底咋回事儿?」我说:「没事儿」他说:「看你屌样,大家都想见识见识赌场嘛」我笑了笑说:「真没事儿」等他们散了,我立马按原路返回。

四点光景,两道的白杨飞速闪过。

路上忽明忽暗。

我心如乱麻。

长桌上摆着个不锈钢碗,躺了十来个烟头。

我捏起一个来看,身旁的呆逼小声说:「阿诗玛」我不记得陆永平抽得是不是阿诗玛。

抽屉里倒是空空如也。

靠墙的柜子里貌似有床铺盖卷。

不知道为什幺,我没敢细看。

刚才走时偷偷留了门。

我自知没有XX的技术。

这逼从小擅于溜门开锁,听说去年蹲进了周村监狱。

屋子里一股水泥和生石灰的味道。

房顶西北角有几道水痕,后窗沿更甚,土黄色的污迹直接连到地上,像谁沿窗撒了一泡尿。

进门我便直奔床铺,掀开凉席,床板光溜溜的,屁都没有。

拿起不锈钢碗,细细端详,也只能瞅见一张扭曲的脸。

打开抽屉,还是那几张旧报纸。

我深吸口气,走向贴着东墙的深红色立柜。

这是组合柜的一部分,八十年代结婚的标配。

通体条状斑纹,像爬满了鱼的眼睛。

两扇立门中间嵌着长方形的镜子,边角画着类似牡丹的玩意,顶部正中写着草书「百年好合」。

另一套矮柜一直扔在我家楼上,大前年搬家时才处理掉。

柜门一开,樟脑味便扑鼻而来。

左上是一床褥子,裹着床单,看起来挺干净。

右上是床粉红色的薄被,成色很新。

下面有半提卫生纸,一本旧挂历,靠边立了张凉席。

此外就是堆脏衣服,满是泥点。

我觉得这些衣服是父亲的,却又不敢肯定。

因为父亲出事后,母亲就把养猪场的几床被褥弄回家拆洗了,不可能唯独撇下这些「职业装」。

抱住那床褥子时,我忍不住闻了闻,除了樟脑别无他味。

放到床上,缓缓摊开,蓝白格子的粗布床单露了出来。

真的很干净。

我掀开床单擞了擞,什幺都没有。

这才心安少许,在床上坐了下来。

垂头的瞬间,大滴汗珠砸到地上,嗒嗒作响。

一只啄木鸟落在后窗上,时不时「笃笃」两声。

当然事情并末就此结束。

当我再次起身抱住那床凉被时,一条内裤滑落下来。

我愣了愣,把凉被放好,才俯身捡了起来。

红色底面分布着黑色圆点,抓在手里那幺小巧,裆部却皱巴巴的,有些发硬。

我轻轻打开它,似有一种莫名的粘合力。

随着这种力的消失,一股浓烈的骚味挥发出来。

褐色的斑状地图上裹着层黄白色的凝结物,几根卷曲的毛发横亘其间,又长又黑。

毫无疑问这是母亲的内裤,它曾数次出现在二楼的晾衣绳上。

似有一道瘦长的光直劈而下,我心里登时一片亮堂。

缓缓坐到床上,再缓缓躺下。

我满脑子都是母亲和陆永平交合的情景。

就在这间陋室,母亲的叫声穿透四面墙壁,飘散至广袤的原野之中。

那条狭长的疤跳跃起来。

至今我记得床头的海报。

张曼玉仰着方脸,撅着方屁股,风骚入骨。

两腿交界处却被抠了个洞。

一个如假包换的圆洞。

我盯着张曼玉,也不知看了多久。

后来我发现凉被里还裹着个枕头,而在枕头里塞了两个避孕套。

床下墙角有几团卫生纸,我却再没力气去打开它们了。

我慢条斯理地往家骑。

街上已有三三两两吃饭的人。

不等扎好车,母亲就从厨房出来,骂我傻,晌午也不知道回家。

她高挽着衣袖,胳膊白生生的,手上还沾着面粉。

一抹狭长的夕阳刺过门洞,投在母亲刚洗的头发上,泛起几朵金色浪花后,顺流而下。

我嗡嗡地说带有干粮,就去掀厨房门帘。

母亲哼了声,指指洗澡间:「一身鱼腥味儿,快洗去,恶心不恶心」  洗把脸出来,进了厨房。

母亲在包饺子。

她问:「你钓的鱼呢?」我说:「没钓着」母亲说:「鬼信你」我不再搭茬。

片刻,母亲回头看了我一眼,柔柔地问:「真没钓着?」我摊摊手:「那可不」母亲轻笑两声:「看来我这老女人是没口福喽」我没吭声,径直靠近母亲,拿起了一片饺子皮。

母亲挤了挤我:「哟,成精了」我说:「不你说的,不试试就永远学不会吗?」我惊讶于自己的平静。

屋里弥漫着刺鼻的大葱味,我竟然还能如此平静,真是不可思议。

母亲教我如何摊皮儿、如何捏边儿,我自然听不进去。

她终于不耐烦了,让我一边呆着去。

我放下筷子,边洗手边说:「我们去猪场烤鱼了」  「嗯」轻轻的。

「院里堆了好多木料,也不知道是谁的」  「你姨家的」没有停顿。

「还上了防盗门,里面放的啥?」  母亲不再说话,像是没听见,手上却依旧行云流水。

我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整个人差点被蒙进饺子皮里。

突然母亲问:「不是没钓着鱼吗你?」我说吃完了。

母亲没接茬,而是让我开灯。

这时锅里的水发出刺耳的嘶鸣,厨房里升腾起蒙蒙水雾。

我盯着母亲发丝间若隐若现的脖颈:「谁把猪场给陆永平用的?」母亲头都没抬。

只能听到水沸腾的呻吟。

锅盖都在跳跃。

半晌,母亲放下筷子,俯身换了小火,又走到门口开了灯。

整个过程面无表情。

我倚着灶台,又呆立了一会儿,转身向门外走去。

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问你奶奶去」  我一口气就蹿上了楼梯。

母亲似乎叫了声「林林」,又好像没有。

我不知道。

我已经跑到了楼上。

我跃过高高的水泥台。

我听到奶奶的说话声。

我有些累了。

我再也迈不动一步。

我坐在楼顶大口喘气。

残阳挤出最后一滴血。

晚风徐徐,送来谁家的饭香。

我仰面躺了下去。

陆永平的承诺犹在耳边回响。

他走后我在床上躺了许久,直到母亲来喊我吃饭。

当时天已黑透,空气里回荡着雨水的余韵,不远的香椿树像座巨大的黑塔。

我感到手肿了起来。

她在前,我在后。

脚步似心头的鼓槌。

我叫了声「妈」。

她似乎没有听见。

于是我又叫了一声。

她停了下来。

我走过去——松软的地面传递出热哄哄的气流,蔓延至全身——牢牢地抱住了她。

母亲说:「行了,你还小?」那双眸吸纳着星光,在黑暗的胡同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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