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被揪扯,极不舒适,便用力偏仰起脖颈,随即猛地低头尥起后蹄,拼命地颠簸,直把那粘住在自己一侧的讨厌家伙向草地上抖落。尚未沾地,李同忽然感到被一股柔软的力量圈住,身体不由自主地找回了重心,稳稳地被扯回到马背上。那女子闪电般驰到,已自一抖手腕收去了那条柔软的套索。
李同方得重新坐稳,被戏弄的他怒目看去。只见女子洁白亮丽的脸上闪过动人而狡黠的一笑,轻抖缰绳,箭一般去追赶马群。风过处,一缕异香在鼻翼间萦绕。
李同脸色紫红,浑身燥热,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流进腮边的绒须,流入脖颈。耳畔,讥刺与哄笑反复响遍小海子,本来寂静的树涛飞瀑,也空旷地随声应和。众目睽睽之下,李同如同一个马戏团里红小丑一样,被人失魂落魄地被展示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侥直那飞马赶到,伸手一提,就将他拎到自己的坐骑上。眼看马群像一片云彩般地飘去了,侥直那举目看那乱纷纷的场面,双腿一夹胯下的马匹,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朝着坚昆部的营地匆匆离去。
宾客自行离席是常见的现象,草原上醉醺醺的欢宴,有时就是这样有头没尾。席间,乌孙王得意地看着毕力格,见毕力格冷冷一笑,显然对这种做法不很赞赏,当然,他内心此刻也充满了狐疑,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独独挑了自己手下的这名汉人奴隶羞辱,难道有什么阴谋?
恰好这时,乌孙王猎骄靡又侧过头来看他,毕力格便有意转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不愉的神情。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影响发疯似的吃喝,大多数人的宴乐照常进行。席间多了一个下酒的话题,那就是坚昆部的男人被一名牧马女子尽情戏弄,恐怕这会成为草原上永久的笑谈。
李同无法理解草原上各部落首领的勾心斗角,也想不起明白刚才的那一幕究竟是什么情况。自己只是一个棋子,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他的肉体不属于自己,那是部落酋长的私人财产,只有他思想此刻才是自由的。营地外,他坐在山坡上的岩石上,看着远去连绵不断的山脉发呆。
总是拉下脸来的天色更加晦暗,不时弥漫起黑云,给草原反复涂抹沉闷和阴森的气息,而西边的天空却流动着一抹胭红。有“咩咩”的羊群从不远的地点经过,又传来了委婉动听的歌声,其情态依然让人难以理会:“山前山前日炎炎,山头山头雪绵绵。浅草不问秋消息,明夜后夜风雨寒……”还是那般的“哟嗬咿呀”。
侥直那踅出毡房瞭望,向前几步从树干上解下自己坐骑的缰绳。他正准备上马回到宴席上,却一眼撇见了坐在山坡上发呆的李同,又想起了刚才赛马场上诡异的一幕,此时,听到附近牧羊女传来的歌声,心中不由得警惕起来。
“那牧羊歌里像是在唠叨……”他敏感地寻思。接着又自嘲:“一个放羊的女人罢了,值啥疑惑!”于是他放下心思,仔细琢磨今天夜里将要发动的突袭,虽然他不理解毕力格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他必须不折不扣的去执行。
侥直那骑上马走了,他一直很忙碌。李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这个人他恨不起来,虽然是他把自己抓回来的,让自己受尽了折磨。但也是他把自己从垂死的边缘救了回来。“轰轰”的马蹄声又一次传来,直觉告诉李同,正是刚才他那已经熟悉了的马群。看到马群又一次从坡下掠过远去,心中失落莫名。
浓重的乌云在空中翻滚着,向头顶压来,瞬间遮黑了大半个草原。起风了,风拍打着毡墙,发出“啪啪嘭嘭”的声响,林木也“哗哗”地作出拼命抵御的摆动姿态。草浪层层起伏,山野从胸腹中发出喧嚣。
再也看不见马群了,但李同知道马群中有一匹带鞍的白色骏马和一匹尚未驯熟的枣红色儿马。在那里,有一个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白皮肤女子,就骑在那匹白马上,任性地戏耍自己,毫不掩饰地唱那些有口无心的情歌。这一瞬间,李同竟然忘记了自己还是一名奴隶。
果然,李同又听到了若断还续的歌声:“阿妹阿妹恋北山,阿哥阿哥去天边,山高水远草尽头,牵着马儿回头看。天上云里电闪闪,山头树梢雷连连,马儿羊儿寻不见,却在阿哥毡房边……”
这歌声在万籁喧腾的缝隙中缥缈,李同的双眸渐渐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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