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是听沈先生所言吧?”王渊否认道,“背诵《大学》和《中庸》,学生确实只用了几天时间。可《论语》和《孟子》字数太多,三十六日只够分章背诵。背完后面的,早把前面的搞忘了。事实上,学生能够默诵《四书》,花费了一年零两个月时间。”
席书二十七岁中举人,二十九岁中进士,他在当秀才之前就把《四书》背完,但整整耗费了三年时间。
这已经非常厉害,没想到王渊更厉害。他当即考教道:“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你背这一章。”
“孟子曰:‘怨慕也。’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王渊的语速并不快,似乎在思索回忆,但还是把整个万章篇都背完。
“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席书又问,“你对这句话怎么理解?说真话,不要说假话。”
王渊答道:“愚孝也。”
席书再问:“何以事君?”
王渊答道:“舜不告而娶。”
“哈哈哈哈!”
席书猛然大笑,把考生们惊得抬头望去。
两人这一问一答,讲的是忠孝之事。
王渊的观点是:一个人对待父母和君上,不能愚忠愚孝。就像舜不告而娶,那是避免父母犯错误。如果皇帝有错,为臣者虽然不能怨怼,但也要做好自己的本职,避免皇帝犯更多错误。
结合此时的朝堂,就是正德皇帝瞎鸡儿搞。做臣子的不能惯着,但不能愚忠硬怼,也不能谄媚逢迎,而是要去做对社稷有利的事情,以此来纠正弥补皇帝的过失。
席书也知自己失态,他立即放低声音,问道:“这些道理,是你老师教导的吗?”
“正是。”王渊没必要说实话。
刚才聊的那些内容,七成出自《孟子》,三成是王渊自己的思想。
《孟子·万章》和朱熹都讲得很隐晦,通篇都在讲舜王如何孝顺父母、友爱兄长,对如何事君只是随笔一提。大部分的老师授课,也只侧重孝道,包括沈复璁在内:一是这玩意儿很敏感,二是老师没有那个层次。
如果是在作八股文,王渊刚才就有超纲的嫌疑,放在弘治朝以前百分百落榜。但到了正德年间,八股对思想的禁锢稍微宽松,在江南这样考乡试,很可能拿到超高分数;但跑去云南考乡试,又很可能会不及格。
没有标准答案,全凭主考官心意。
席书见又有人交卷,便对王渊说:“且下去等着放牌吧。”
考科举不能交卷就离场,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吏员统一放出考生,谓之放牌。
王渊回到自己座位,百无聊赖,干脆趴考桌上睡觉。迷迷糊糊间,听到铜锣敲响,立即提着考箱往外走。
刘耀祖目送王渊离场,随即抓耳挠腮。
他早把第二题默写课文答出,但对对联和八股破题,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这小子写了十多个下联,又写了七八个破题,然后自己把自己套进去,纠结之下不知该如何选择。
事实上,刘耀祖随便把一种答案递给邻桌,旁边那位学童都会激动到喊爸爸。
并非刘耀祖太学霸,而是席书出的题过于简单。
但凡认认真真读书的学童,肯定能够答出来。跟王渊一起放牌离场的,就足有十多人,而且个个轻松惬意。
街上,宋灵儿一手牵马,一手挥舞大喊:“王渊,去打猎了!”
阿猜已把马牵至司学门口,王渊翻身而上,动作灵巧无比。
“驾!”
一行人沿街打马而过,考生及家长纷纷侧目。
汤邦指着王渊说:“大哥,他就是第一个交卷之人。大宗师当场考教学问,此人对答如流,竟令大宗师失态大笑。”
“若真如此,应当结交一二。”汤冔说道。
突然,陈文学笑着走过来:“伯元,我弟弟也考完了,一起吃酒去!”
汤冔拍拍身上的弓箭:“吃什么酒?我们也去打猎!”
以汤冔和陈文学的本领,早就能够考举人了,毕竟这是贵州嘛。
但成也贵州,败也贵州。他们虽然科举竞争不激烈,却必须前往云南应考,不锻炼好身体怎么赶路?
王渊未来的同学,不论才学高低,必然是能提刀砍人之辈。
【ps:说一下明代的科举流程:县试、府试(童生)、道试(生员、秀才)、乡试(举人)、会试(贡士)、殿试(进士)】
(另:道试为提学道主考,清雍正废提学道设学政,学政又称提督学院,因此改道试为院试。所以,明朝只有提学道和道试,没有学政和院试。清朝初年,学政与提学道并用,但只有道试,没有院试。雍正之后,只有学政和院试,没有道试。)
(关于院试和道试,提学道和学政,网上99%的资料都是搞混淆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