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魏野这样一激,陶岘反倒僵住了。这陶岘向以文名著称,又以泛舟五湖为隐的名头而成了隐居不仕的名士,名头一向是大的,甚至有“水仙”之名。就是地方守臣,对这样颇有名望的士人,也颇多优容,谁知道今日赴会,却触了这样一个霉头。
何况魏野一身装束也像是贵盛门第出身,又自道是弃职离京寻仙访道,如何看也比自己这样未曾入仕的名士更显雅量高致。只可惜陶岘不知道,魏野这弃职离京虽然不假,却是弃的侍中寺书吏之职。然而要是魏野不曾一走了之,而是选了哪家投靠,一个二千石中郎将,倒是唾手可得。
陶岘可是不知魏野这些来历,然而此刻被魏野反唇相讥,他有心负气而出,却又不舍这番遇,更不舍江幽娉这来历异的绝色美人。此刻寻仙访道之好,在士人中也算常见,郑交甫遇汉水二女仙赠环留情故事,更是人人耳熟能详。在陶岘看来,这处灵妙境界,不是仙人灵府,也是灵所居,又怎肯让魏野这讨人厌的恶客几句话,就坏了他的仙缘?
然而,要这样忍气吞声留下,又实在不是陶岘的本心。他是个性情高傲的,哪经得起魏野这样冷嘲热讽,本想盼着右首上座的那银冠少年仗义出言,替自己壮壮声色,不料那银冠少年看都不看自己,反倒是一派看好戏的模样。
正进退两难间,却见江幽娉手捧着一只白玉杯,盈盈离座。身旁随侍江幽娉的青衣女童捧着白玉壶,将殷红如玛瑙色的葡萄酒满斟了白玉杯,江幽娉就双手捧着玉盏,走到陶岘面前,俯首献酒:“陶公子还请息怒,只怪幽娉待客不周,以致陶公子要拂袖离席。只望陶公子饮了此杯再去,不然,岂不显得幽娉不知礼数?”
那白玉杯递在陶岘鼻下,陶岘只觉得一股馥郁异香扑鼻而来,酒未沾唇已有三分醉意。又见江幽娉一双手几乎与白玉杯一色,只有指甲上涂着淡淡蔻丹,方才分辨得出哪里是玉杯,哪里是美人玉手。当下就生出一股怜香惜玉之意来,也不管魏野这碍眼的家伙就在旁边,一下握住了江幽娉的双手。
他只觉得江幽娉轻不可查地抖了抖,却又朝着自己贴近了些,顿时大受感动,就着江幽娉的手,便猛然将白玉杯中那血红色的酒浆一口倾进自己喉咙。酒液入喉,就有一线热气,从食道直入下腹,这股热气熏蒸下,陶岘面上顿时腾起一股桃李色,也不管魏野正撑着下巴,一脸看好戏模样,就这么径直回了席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江幽娉,慨然道:“幽娉这等爱重我,陶岘岂是不辨清浊良莠之徒,那等无君无父、沽名钓誉之徒,且不去理他便是!”
江幽娉在主位上朝着陶岘含笑致意,又向身旁侍立的几个青衣女童一颌首,这些女童纷纷会意,捧玉瓶,斟玉盏,纷纷向席上诸人献酒而来。
陶岘此刻不消说,简直就是酒到即干,那银冠少年却是端起玉杯闻了闻就放下,魏野耳力还算好,却听见这银冠少年嘀咕的是:“罗马小白脸喝的酒。”
坐在银冠少年对面的也是个年轻人,只是一身散阶武官袍服,头戴鹖尾武冠,然而眉目间都是散淡无聊色。青衣女童献酒,他接过了也不喝,随手就放在案上。倒是持着一柄小刀,对着盘中一盘细藕,切切划划,像在刻着什么。
魏野面前也有一对青衣女童,一个捧玉壶一个捧白玉酒爵,跪献那红如鲜血的葡萄酒。魏野微微点头,将白玉酒爵在鼻下微微一晃,随即就放下了,向江幽娉一拱手道:“酒能鼓荡元气,本是药中良佐,道家服食,不可无酒相助发散药力。然而魏某人得了仙人韩众服食菖蒲之法,正要将药力谨慎收藏,不能饮酒,只好请卿卿赐我清水一盏,聊解酒渴,如何?”
江幽娉笑着点头,手持白玉杯,向魏野道:“既然先生不能胜饮,不若就请令师侄代饮如何?”
魏野望着江幽娉那张绝美的脸蛋,板着脸道:“不如何,这小子四体五脏尚未长成发育完全,怎能以酒力发散元气?卿卿美意,魏某人以水代酒,和卿卿对饮就是了。”
听着魏野这样说,江幽娉也不着恼,只是面上露出苦思色,向着魏野道:“可小女子别院中的井水虽然清澈,却都是寒气入骨,饮之伤身,如何能拿来待客?”
魏野把玩着手中白玉杯,色自若地回答道:“魏某人肯来卿卿家里赴宴,又岂能没有斩螭擒蛟的手段?莫说一杯冷水,卿卿就是端一块冰来,我也有法子让它变成热的!”
这话说得语调平和,然而“斩螭擒蛟”四字一出,席间气氛顿时变得无比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