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上的罗汉……简直和真人一样!”白胖男子手中展开了一幅画卷,正仔细端详着。“而这罗汉的衣服,的确是吴带当风的笔法,是兰叶描。”
陈佑文品了口点茶,继续看着那男子,“向道兄真好眼力……不知向道兄怎么看幅《醉罗汉图》的原本?”
被他称为“向道兄”的,就是武好古、武好文兄弟的父亲,开封府书画官牙,潘楼街上武家画斋的东家武诚之(武诚之字向道)。
武诚之本人的画技虽称不上大家,但是因为他的祖父是北宋画吴家样的第一人武宗元,所以他对吴家样是极有研究的。如果论起对吴家样(并不是吴道子一人的画)的了解,整个大宋国内也没几人可以和他相比。
“看罗汉的衣服,不是画圣的真迹,便是他的弟子所画……但是观此罗汉的身躯,当是画圣弟子所作。”
吴道子的弟子,如卢稜伽、李生、张藏、韩虬、朱繇、翟琰等人,大多也是唐朝的大家。在如今的北宋元符年间,他们的真迹同样价值不菲。
“何以见得?”陈佑文问。
武诚之捋着胡须说:“这罗汉身躯所用的笔法看似出自画圣,但是在形真似两方面,都已经超出了画圣……显然是青出于蓝了,这样的大画家,想来也只有画圣可以教出来的。”
“难道不是画圣晚年画技大成后所作?”
“画技大成?”武诚之摇摇头道,“画圣晚年在大庄严寺绘制的壁画,世间多有临本,待诏直应该见过吧?”
陈佑文点点头。
武诚之道:“画圣晚年对于人像画的功力,比之此画差距甚远,恐怕不是一二年间可以补齐的……因而此画当出自画圣的弟子。”
“那向道兄能看出是哪一位画圣弟子做了此画吗?”
“看不出,”武诚之小心收起了画卷,双手奉还给了陈佑文。“也许是某位不知名的画圣弟子吧?”
取回了《醉罗汉图》的摹本之后,陈佑文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武诚之看了看他,脸色突然变得凝重异常,“待诏直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陈佑文压低了声音,说:“向道,你家有《八十七仙图》吗?”
武诚之一愣,眉头拧了起来,“是吴道子的真迹?”
陈佑文轻轻点头。
武诚之道:“《八十七仙图》的真迹不是藏在万寿观吗?”
陈佑文低声说:“放在万寿观的是赝品。”
“甚底?”武诚之吸了口凉气,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万寿观原是真宗皇帝耗费巨资修建的玉清昭应宫,是一座有三千六百多间房屋的特大道观,但是建成后仅仅七年便毁于一场大火,仅剩下长生、崇寿两座小殿。两殿后来又合称为万寿观,变成了一座规模不大的皇家道观。《八十七仙图》原本就存放在玉清昭应宫中,在大火中得以保存,后又存放于万寿观内。
而武家老祖武宗元是北宋的吴家样第一人,临摹的吴道子的白描绝对可以乱真,他的《朝元仙仗图》(也是壁画粉本)就是通过临摹《八十七仙图》而来的,两画的构图几乎完全相同,人物形象也相差无几。而且在负责玉清昭应宫壁画创作时还借用过《八十七仙图》的真迹作为样本。
如果有谁能做出赝品换下收藏于万寿观内的《八十七仙图》,也就只有武宗元了!
陈佑文一边摇头一边看着武诚之,“放在万寿观的是赝品。”
“赝品?谁说的?”武诚之连忙追问。他的额头上这会儿已经全是汗珠子了。
原来是《八十七仙图》啊!
怪不得有权贵盯上武家了……可是武家手里根本没有这幅画啊!
陈佑文看了眼武诚之,吐出三个字:“米襄阳!”
米襄阳就是米芾!宋四家“蔡苏米黄”中的“米”,他的字画未必能称大宋第一,但是他鉴定字画的眼力和作伪的本领,肯定是天下第一的。
陈佑文顿了顿,低声说:“米襄阳说万寿观的《八十七仙图》是令翁所画。”
“这个,可就麻烦了!”
武诚之拍了拍额头,显得一筹莫展。
《八十七仙图》可不是一般的画卷,而是纵约一尺,横过九尺的大卷,而且人物数量众多,场景宏大的巨作。除非能拿到原本临摹,否则根本不可能作伪。
而且,即便能临出摹本,也不可能骗过米芾……如果陈佑文说的不假,连武宗元的摹本都被看穿,天底下还有谁临的《八十七仙图》能骗过去?
武家看来是真的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