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阻你还人情,若是我也是要还的……但这么大的事。我总会有些担心。”苏檀儿靠在宁毅肩旁,勉强笑了笑,这些事情上,女人想的,总会比男人更多,但片刻之后,她也就冷静下来:“除了劝退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江南那边,有几笔帐,也许可以做文章,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可以通知陈凡他们知道。”宁毅将那几本账目,以及方腊遗留宝藏的流言跟妻子说了说,“这些帐现在定不了罪,但很多事情上,也不用拿到朝廷打官司。如果背后运作的人是方腊嫡系,陈凡他们想办法找到账目,总可以有些周旋的余地。”
苏檀儿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夕阳在山麓间燃尽了余晖,夜色降临下来。马车边燃起火把,几点光芒从山坡间徐徐地去往不远处的小县城,然后与县城中稀疏的灯火汇集在一起。由于宁毅等人的到来,原本那小小的院子现在已经不好安排住房了,檀儿将女眷们安排在院子里,自己则与宁毅住进了县城上的客栈。夫妻重聚,总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事要做,这些事情,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同样的夜色里,距离木原向南数百里外的山麓间,也亮着点点的灯火。这一片并非贫瘠的区域,延绵的山麓、丘陵间,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城镇与村庄,官道、河流穿插其中。不少的村庄也相对富裕一些。最近这段时间,由于方腊余匪作孽的消息传来,周围的村镇治安稍微严了些,对于来往的绿林、江湖人士盘查也更加用了心。但毕竟是平日里颇为太平的地域,即便如此,周围的形式也不会紧张得如同山东一般,对于普通小民来说,或许也根本察觉不到生活区域里的气氛变化。
位于偏僻山麓间的一处大宅附近,风尘仆仆的陈凡在原本义军同伴的带领下穿过了几处暗哨,才见到了因为受伤而容色疲倦,但目光依旧有神的方百花。两人没有说太多话,稍许的问候过后,方百花看着他,陈凡摇了摇头,中年女子也就漠然地点头了,对于她来说,这样的结果原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
有关于宁毅的事情,她听过一些,当初也见过人,陈凡、西瓜等人与他纠缠不清是一回事,但如果说方七佛的这件事对方能够解决,那也未免把那宁毅说得太神了。而到得此刻,她也不想为了宁毅当初的事情追究些什么,没有意义了。
“……我去打听了一下,有关师父的这件事情,参与的人背景都不简单,想要师父命的首先是王黼,然后京城以及各地还有几个大家族,分别是……”
陈凡低声说起这事,方百花却是轻轻举手打断了他:“我知道。”
“那眼下的这件事……”陈凡本人是可以为了救方七佛这件事而死的,但他却不希望太多人陪葬,只是话语出口又说得艰难,嘴唇磨动,眼眶也有着一丝血红。方百花看着他,摇了摇头。
“陈凡。你的师父……其实不想让你参与到这类事情里来,你这样想是对的,你此时若带人走,没有人会怪你……”
陈凡瞪着眼睛看着她。
虽然是方七佛的弟子,但往日在方腊军中,也有上下尊卑之分。陈凡又没有担任非常重要的职务,与方百花的关系。是算不得像刘西瓜那样亲近的。因此方百花此时的目光也显得冷漠,那是将自己的生死都放在了一边,不需要人理解自己的冷漠。
“你下去吧,去见见西瓜,这些天来,她的脾气有些大,你们年轻人,好说话些。其它的事情,不必多提了。”
陈凡点了点头。随后拱手离去。
最近这段时间,西瓜一边面对的是曾经的杀父仇人,另一边作为同伴的大伙对于杭州城破时抽身走人的霸刀营也未必理解,脾气大些有其缘由。陈凡找到她时,她正坐在庄院外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发呆,怀中抱着她的那把大刀。眼见陈凡来了,目光微微动了动,但随即变得更冷了些。
“我见到他了。”陈凡说道,“但他也没办法。”
西瓜的目光原本动了动,随后又再度回归冷淡。陈凡道:“他没办法来见你,但他希望你能顾全大局,离开这里。”
抱着巨刃的少女偏了偏头。目光斜望向天上的月光,片刻,才道:“他知道就算过来也劝不了我。”
“他托我带给你一封信。”陈凡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来,原本想递给少女,但看看对方的神情,最终只是放在了她身边的石头上。事实上,对于眼下的情况,两人都未必好受,陈凡抱着希望上京寻找宁毅,回来之后,却不得不说着让方百花、西瓜等人离开的话。而陈凡上京找宁毅,西瓜的心中或许也有着一丝的期待,此时没有办法,她固然有心理准备,但心情当然是难过和失望的。
待到陈凡离开之后,少女坐在那儿,也未有理会旁边的信函,她抱着那大刀,将脸颊贴在刀柄上。一直到山风起时,信函将被吹走的一刻,她才顺手抓住了。
山腰之上月光清澄,但这样的光芒还没法用来读信。少女坐了一会儿,将大刀负在了背后,走向不远处庄园外的一处小房子。这些时日以来,救方七佛的众人中许多并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那些人,今天当方百花动用力量将那些人安置在庄园里,她就根本懒得过去,只与杜杀等人选择在周围住下。
她走到那破旧小房间的门口,顺手插上半截燃烧过的火把,然后点起来,抱着大刀在门檐下的地上随意坐了,从信封中取出信函时,纸上密密麻麻的是字,这便让她觉得有些生气。
她自幼习武,虽然也识字,但文字的功底其实不够。有时候看一些文人书生文绉绉的信函都会觉得头疼,宁毅的文字功底是很高的,写这样一篇过来卖弄,自己看不懂,又有什么意义。不过,这样的情绪在看得几句之后,便消失无踪了。
“阿瓜,见字如面。自南面的一别,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不知道你身边的家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任性……我很想过来见你,但情况并不允许……”
文首的称呼,是她以前很不喜欢的一种,但不悦的情绪只是升起了瞬间,因为接下来的句子,都是她能轻易看懂的、甚至以前从未见过的古怪白话文。火光之下,抱着大刀,看起来身材有些单薄的少女嘴唇微微的翘了起来,随后又不知不觉地露出了微笑,因为透过纸面,她像是看到了去年分别的男子,他在那边,随意、而又温和地跟她说着话,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了多日以来未曾感受过的温暖,她顺着那纸张,一直看下去了……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