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
再度听到这一称谓,卓立仁不由怔了怔。
他渐渐想到了什么,眼神朦胧,低声喃喃:“我那女儿,自从两个多月前,从业果寺救出她兄长三郎后,便开始烧香拜佛,整天念叨什么圣僧。还有同去的那几个小郎君,也时不时会念起圣僧……莫非是同一位?”
萧轻素笑道:“这些事,想必韦帅更清楚。”
卓立仁一脸复杂地看去,就见韦幼娘拱手道:“此事我也一直想告诉卓太守,奈何卓太守始终避而不见。当初从隐门妖孽手中救下我和三郎的,正是圣僧。卓小姐和她的同伴们,或许也是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一切,才会对圣僧心怀感激。”
卓立仁沉默良久,方才叹道:“原来如此,竟有这事,可是佛门不早已经……罢了,只要吾女平安,这些都不重要。”
他虽曾拜师徐公徐文台,可和前任太守,那位从不言怪力乱神的徐芝陵却截然不同。
他对怪力乱神,乃至高人,并无反感。
世人都以为徐公父子不信怪力乱神、妖物鬼怪。
事实上他却知道,老师徐文台的本意,是为了让百姓不要被鬼怪所惑,更希望帝王不被高人所左右。
只要不信,只要远离,那无论鬼怪,还是高人,都无法影响百姓安康,以及家国大计。
然而卓立仁却心知肚明,这一套只适合太平盛世。
即便那位如今远在岭南道的同门师弟徐芝陵不想承认,可随着徐公下野,太子秘不发丧,岭南之乱经久不平,诸王子与各方节度使拒不派兵。
在这煌煌天朝,盛世景象之下,那乱世苗头,已然生出。
乱世,也是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妖魔横行,隐世高人,出没最多之时。
卓立仁虽是人间太守,不懂修行,今日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庙里的山神从泥塑中走出。
可眼下,他却对众人口中的“圣僧”,产生了一丝好奇。
此僧,非但曾救过梦媛和三郎,还让郡府不良人,甚至伏牛山神,兴师动众,为他背书。
实在不简单呐。
不远处,垂首不语的王泉,眼底也浮起一抹深思。
他这个不良帅,一直以来,都是个摆设。
可从十天前开始,局面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三方术道门派,带领众弟子以及部分术道门派所安插的不良人,退出广元郡。
而原本负责广元郡不良人的御兵派,更是彻底放弃了对于不良人的辖制权。
中土大唐,第一次出现了一支不受术道门派辖制的不良人。
在这十天里,有不少中道门派,察觉到有机可趁,试图将弟子门下安插进广元郡衙署。
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皆宣告失败。
这种情形之下,他这个名义上的不良帅,自然也该做些什么了。
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那个夜劈伏牛山,不知不觉间已然控制住三方神庙的高人,竟是一个僧人。
并且从今年秋天起,对方就已暗中布局。
莫名的危机感,将他笼罩住。
一夜之后,他竟已孤立无援,也和自家门派切断联系。
当下,他抬头道:“说了这么久,那位卓小姐,究竟在哪呢?”
山神萧轻素淡淡一笑:“还请太守放心,过不了多久,卓小姐便能平安回府。我可以凭山神之名做担保。”
话虽如此,萧轻素心中却泛起一丝忧虑。
倒不是卓梦媛有危险,而是隐隐感觉,那位一心追妖的僧人,莫不是已将卓梦媛给忘了?
虽说在大束坊门前,她亲眼目睹圣僧施术,移形换位,将真正的卓小姐给换了下来。
可以她的道行,根本破解不了圣僧的隐身术。
这也是她现出真身,前来太守府上作担保的原因。
才刚刚过去了十天,她便感觉到自己当初承诺“任由圣僧驱策”,简直是作茧自缚。
不仅要帮圣僧收徒教导那位腊梅姑娘,还得替他打发走那些试图渗透进不良人的术道门派,暗中传授韦幼娘术法以便坐稳不良帅之位等等……以及,收留无家可归并且还从不懂得拒绝的圣僧,夜宿自家神庙。
本想依靠着这座大山,静心修行的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忙碌得停不下来……
……
周逸背着布袋,带上小狸奴,远远跟随着那头自以为得逞的青皮妖怪。
穿街走巷,越过坊市,一路向北,连过数座高大的朱漆坊门,最终从城北离开了广元郡。
妖物的气息并不算很强,尚不到封号县主。
可它速度却异常之快,每一次开始奔行,竟如瞬移一般,又似某种极其高深的术法——缩地成寸。
仿佛它心意一动,就能到达数百步之外。
饶是它面如青靛,发似硃砂,巨口獠牙,森然可怖,却因奔行速度太快,犹如一阵风儿刮过,一路之上倒也没有惊扰到百姓。
周逸为图省力,暗中召唤出夜马,施以隐身术,方才得以跟住那妖怪。
晚霞如火。
熏烤着苍白冰冷的天穹。
那妖怪即便走走歇歇,待到黄昏时,也已来到距离广元郡相隔三座县城,两个山头,以及一片树林的峡谷河岸旁。
“这里是……”
周逸望向落日余晖下,那点灯挑烛,星星点点,铺满谷内河道的上百条白帆船舸。
以及就着谷内怪石嶙峋的岩壁,搭建起的一座座寨子。
“原来是水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