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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血脉相割

莫声文看见母后眼圈发红,就知道母后一定哭了很久。朝中纷争涉及后宫,莫声文清楚自己的东宫能够在飘摇之中还有喘息,是因为母后为他撑起一片天地。

但是他已经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孩子了,母后的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只能等到事成之后再报了。

“母后。”莫声文站在原地,钟皇后便拉不动他了。

钟皇后摇头不让他冲动,拽着他的手臂重复说:“跟母后走。”

“太子留下!”莫帝背对着他们,手心里攥着龙椅上的龙头扶手,用尽全力。

莫声文看到母后眼中的恳求和惊恐,她拼命的向自己摇头。他弯起嘴角轻拍母后的手背以示安慰。

他的一生其实挺好的,在皇爷爷和皇祖母的关怀里长大,虽然生母早逝可是母后对他如亲生,年少的时候有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如今有可以相敬如宾的妻子。

朝政上,是高家扶持他出头,又有衷心的太傅为他出谋划策,现在还有周家的鼎力支持。

莫声文对这些从来都怀有感恩之心,这本是良好的美德。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他肯定是一个非常幸福的普通人。可是他不是,他的感恩在权谋与帝王之路上毫无用处。

太子之位坐地战战兢兢,高家视他为随意可以丢弃的傀儡,血脉皇叔也将他看为眼中之钉,心爱之人因他而死,本应该一生顺遂的女子嫁给他身不由己。

他本可以心硬如铁避开这些悲哀,却都因为摇摆不定造成今日的局面。

他无法离开,父子之情,君臣之别,这些都让他现在选择不了躲在母后的身后以求安稳。

莫声文微笑着:“母后,您先回去,明日清晨儿臣去请安。”

这是莫声文对母后唯一的承诺,他会好好处理接下来的事,以精神饱满的状态去看她。

钟皇后缓缓松开手,她看着高位上背对着他们的帝王,看着眼前早已经蜕变的少年储君。她有千言万语想要缓和父子之间关系的话却无从说起。朝政不是她能议论的,这当中的恩怨更是她无法说清楚的。

她双手无力的垂在两边,最后担忧的看了一眼太子,带着无限的遗憾转身而去。她知道,今晚过后,彻底变了。

莫声文是目送母后离开后才看向父皇,他双手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莫帝听到太子的声音才慢慢转身过来,在他的书案前满是弹劾太子的折子都被他压了下来。说太子结党营私,说太子反对天命,说太子豢养军队意图谋反。说太子以下犯上颠覆皇权。

一桩桩都是足可以让太子被废的铁证,一件件都戳到莫帝的心窝让他对太子大失所望。

莫声文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命运。他已经在尽力周旋了,可是高家的反目强攻让他招架不住,还有他那看似与他无关的小皇叔,却是拔掉他在朝中心腹的关键人物。

没有人再敢为东宫说清,太子无人再护。

莫帝回过头来,眼底的浅青看着让他苍老许多。他的手掌轻拍桌上的弹劾文书,声音沙哑:“可是知道这是什么?”

莫声文说:“知道。是朝中老臣给儿臣的判决书。”

莫帝早就过了暴怒的时候,现在语气平静道:“你有要与朕解释的吗?”

要解释吗?莫声文不想解释了,其实父皇早就有他自己的判断,他的解释苍白无力。相反,二十年了,他想与父皇好好说说自己的心事。

“父皇。”莫声文弯起苦涩的嘴角:“儿臣受父皇天命盛宠,战战兢兢守着东宫储君的命运十一年,这十一年的苦涩恩仇痛心疾首。”

“儿臣本以为同样是从东宫走出去的父皇会是最懂儿臣的人,好多次儿臣走投无路,一筹莫展之时都想找父皇寻一条出路。想父皇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告诉告诉儿子,该如何向前。”

“可是父皇好像只是在完成皇祖父和皇祖母给您的任务,把儿臣放在这个位置上而已。您关心儿臣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可却从未关心过儿臣无母之后,十岁之时,站在被人虎视眈眈的位置上,被所有人打量的时候,是否安生。”

“因为儿臣是被称之为延续南商国运的‘圣女’之子。儿臣只要活着就好,坐位东宫成为您国运昌隆的象征就可以。什么文韬武略,治国之道都不需要儿臣这个徒有虚名的太子去学习。”

“儿臣整日惶惶,噩梦缠身,就怕被有心之人从储君的位置上赶下来,因为儿臣知道一旦儿臣跌落,父皇就会认为那是天意所为,儿臣没有天命坐在东宫大殿,父皇就会像丢弃其他兄弟一样,丢弃儿臣。”

“儿臣自辱,明知道高家人利用儿臣,将儿臣视为傀儡,高氏外戚可揽政,儿臣也同意了。明知道宋未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儿臣,做下滔天祸事,儿臣认了。那周家不过想成为第二个外戚政权,怂恿儿臣迎娶周来柔联姻,儿臣也从了。”

“这一切的一切,儿臣是自愿选择怨不得别人,所有的苦果儿臣都自己吃。因为求助无门的滋味儿臣太懂了。”

“十一年太子生涯,儿臣南下北上为父皇操劳,哪一次不是主动请缨为父皇鞠躬尽瘁。儿臣只是要证明儿臣值得这个位置,儿臣就是父皇自以为的天命所选择之人。”

“父皇之所以同意儿臣远走,不过是难题当下您找不到更适合的人,唯有把儿臣这个‘圣女’之子派出去,讨老天的欢心,求上天庇佑罢了。”

“儿臣为了迎合父皇,丢了儿臣最宝贵的人,最后一点良心。父皇欠儿臣的,不是东宫之主和未来国君荣光能够偿还的。”

莫声文眼眶通红,将十多年的委屈全部说出。这些积攒了十多年的父子对话,终于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儿时的莫声文多么渴望有父亲的关爱,可是父亲给他的只是反复的敷衍。

在帝王国运之间,儿子算不得什么。

莫声文不仅一次的自嘲过。若是没有天运,他早就成为一滩烂泥,活活耗死在这宫闱之内。可是他又遐想过,如果没有天命的桎梏,他就不会成为太子,是不是就可以抛下一切与扶月双宿双飞。

此时便是银装雪景,月下酌饮,如胶似漆。

莫声文指着书案的弹劾奏折说:“父皇想让儿臣解释什么?是认下所有罪状还是否认所有弹劾?”

“认下罪状,儿臣今日就可上交太子之印。否认弹劾,儿臣明日就要在朝中与他们针锋相对,仍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父皇从来没有想过让儿臣顺顺利利的地成为您的继承人,不是吗?”

皇权在上,多少人贪心不已。如果莫帝真的有培养继承人的想法,又为何放任他的储君无所作为。又怎么会贪图长生不老,永坐高位呢。

“天色已晚,父皇早些休息,儿臣告退。”莫声文该说的说完了,不该说的也都悉数说了。他最有看一眼生他的父亲,决绝转身。

身后传来莫帝让他站住的怒吼声,还有摔掉公文茶盏的声音。莫声文置若罔闻,大步离开昭阳殿。

从此君臣非父子,血脉相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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